第十八章错位的锚点
黑暗。
并非纯粹的虚无，而是被红外镜头勾勒出扭曲轮廓的、更具压迫感的黑暗。林默头盔摄像头传回的画面充斥着雪花和噪点，只能勉强看到他瘫坐在冰冷的石台上，身体蜷缩，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面对着墙壁的方向，即使隔着失真的画面和厚重的防护服，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巨大冲击。
【最初的锚点，与最终的杰作。】
那行血红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指挥车内每一个人的视网膜上，更深深烙进了林默的灵魂。
他才是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甚至早于林夕？
那林夕呢？他这五年来的痛苦、追寻、自我放逐……难道都建立在一个可怕的、因他而起的错误之上？
“不可能……这不可能……”沙哑的、破碎的声音从断续的音频信号中挤出，像是垂死者的呓语。林默的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盔，仿佛想要将它扯下来，又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东西。
“林默！保持清醒！那是她的心理战术！她在摧毁你的意志！”陈璐的声音透过杂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看得分明，苏雅这一击，精准地命中了林默最脆弱、最无法防御的软肋——对妹妹的愧疚。这比任何物理陷阱都要致命。
“A组！报告你们的位置！立刻支援林默！”陈璐对着另一个频道怒吼。水潭里传来扑腾声和队员急促的呼吸，他们正在奋力对抗着潭水奇怪的粘稠感和暗流，试图尽快抵达对岸。
“就快到了……这水……有问题……阻力很大……”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于岩洞中回荡，无视黑暗，精准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也透过林默的麦克风传回：
【怀疑是理智的开端，林默。】
【但你无需怀疑。看看你的周围，看看‘她’为你保留的……纪念。】
随着话音，岩洞对面那“实验室”的灯光猛地重新亮起！不是之前明亮的白光，而是一种昏黄的、如同老旧胶片放映般的光线，聚焦在四周贴满照片和资料的墙壁上。
林默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
头盔摄像头的画面变得清晰了一些，开始缓缓扫过墙壁。
指挥车内的所有人，包括刚刚爬上对岸石台的突击队员，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墙壁上，是苏雅（苏晓雅）长达数年，甚至可能更久的“收藏”和“研究”！
有林默高中时期穿着校服、在图书馆看书的偷拍照，有他大学时在犯罪心理学小组发言的照片，有他毕业后进入出版社、神情颓废走在街上的照片……时间跨度极大，角度隐蔽，记录着他生活的碎片。
而更多的，是各种剪报、笔记和复杂的关系图。剪报内容涉及多起陈年旧案，其中一些赫然是多年来未破的悬案，受害者有男有女，共同点是都曾在社会关系中表现出“完美”的一面，而后离奇消失或死亡。笔记则是苏雅娟秀而冰冷的笔迹，记录着她对每个“候选者”的观察、分析，以及……失败的标记。
【情绪阈值不足……】
【锚点稳定性测试未通过……】
【催化剂反应过于剧烈，导致受体物理性崩溃……】
在这些失败的记录中，林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和模糊的照片——正是赵峰、王崇山、张哲瀚等人早期的“评估”记录！他们，都曾是苏雅漫长实验中的“候选者”！
而所有这些资料，所有这些失败的“作品”，似乎都指向一个核心，一个被苏雅用红色的线条反复圈出、连接的中心点——
林默的照片。
笔记上清晰地写着：
【最优候选者：林默。】
【特质：高共情力，潜意识情绪感知敏锐，对‘秩序’与‘罪恶’有近乎本能的直觉，存在因妹妹失踪而产生的巨大心理创伤与执念（极佳的情绪放大器与催化剂储备）。】
【缺陷：意志力残余过高，自我防御机制过强，需进行‘预处理’。】
“预处理”……
林默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壁的一个角落。
那里，单独陈列着几张照片和一份详细的笔记。
照片上，是年轻、笑容阳光的林夕。笔记的标题是：
【预处理计划：‘锚点’的激活与脆弱化。】
下面的内容，让林默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笔记冷静地记录着苏雅（当时还是苏晓雅）如何利用暑期实践的机会接近林夕，如何通过看似友善的交流获取信任，如何“赠送”那枚带有幽影蕨香气和精神影响因子的书签，如何观察林夕情绪的变化，并最终……选择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利用林夕对哥哥的依赖和担忧，将她引入陷阱，制造了那起“完美的失踪”。
笔记的最后一行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林默最后的心防：
【‘锚点’林默已成功激活。创伤深度：永久性。脆弱化程度：优秀。为最终阶段的‘融合’与‘终极平静’的达成，奠定了完美基础。】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愤怒和崩溃的嘶吼，从林默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猛地从石台上跃起，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疯狂地扑向那面墙壁，徒劳地想要撕碎那些照片和笔记！
“林夕！是我害了你！是我！是我！！！”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追寻，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残酷的笑话。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为妹妹追寻正义，却原来，自己才是将妹妹推向地狱的根源！苏雅选中他，而林夕，只是激活他这个“锚点”的……工具和代价！
“拦住他！”陈璐和突击队长同时大喊。
两名队员奋力冲上前，死死抱住状若疯癫的林默。他拼命挣扎，力量大得惊人，防护服在撕扯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默！冷静下来！这不是你的错！是苏雅！一切都是她设计的！”队长在他耳边大吼。
但林默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的世界已经在那行“预处理”的笔记前彻底崩塌。泪水、汗水糊满了面罩内侧，他像困兽般呜咽、嘶吼。
就在这时，合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仿佛满足的叹息：
【认知同步完成。情绪催化剂已达到临界浓度。】
【现在，最终阶段，开始。】
实验室一侧的墙壁，突然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门后，不再是黑暗的洞穴，而是一个狭小的、布满各种显示屏和仪器的控制室。
一个穿着深色工装服、身形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众人，坐在控制台前。
她那头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纤细而挺直的脖颈。
她缓缓地……转过了椅子。
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依旧是那张清秀、甚至带着几分古典柔弱的面容，但此刻，那双曾经蕴含着悲伤和无助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一种仿佛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却又对一切（包括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漠不关心的冰冷。
苏雅（苏晓雅）看着被队员死死按住、仍在痛苦挣扎的林默，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却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弧度。
她的目光，穿透了距离，仿佛直接落在了指挥车屏幕前的陈璐身上。
然后，她抬起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按在了控制台一个醒目的、红色的按钮上。
“不——！”陈璐失声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让整个岩洞空气都为之震颤的次声波，猛地以苏雅所在的控制室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默的挣扎戛然而止。
他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了下去，被突击队员勉强扶住。头盔摄像头拍摄的画面开始剧烈晃动、旋转，最后定格在岩洞顶部那些狰狞的钟乳石上。
音频信号里，只剩下他逐渐变得平缓、却异常空洞的呼吸声。
以及苏雅那通过麦克风传来的、清晰而冰冷的最后话语：
【情绪的极致，便是虚无。】
【欢迎见证，‘终极平静’的诞生。】
【我们……融为一体了。】
控制室的灯光熄灭，苏雅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次声波也停止了。
岩洞里，只剩下昏迷的林默、惊骇的突击队员，以及指挥车内，一片死寂的、彻骨的寒意。
陈璐僵立在屏幕前，看着那定格在洞顶的画面，听着林默那平稳得可怕的呼吸声。
她明白，他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苏雅得到了她想要的——“终极平静”，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在了林默身上。
而他们，连她是怎么离开的，都一无所知。
游戏……结束了吗？
还是说，以林默的“平静”为代价的，另一场更可怕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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