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野狼谷时,天已蒙蒙亮。东方的天际裂开一道鱼肚白,将连绵的山影勾勒出灰蓝色的轮廓。苏慕云找来了两匹快马,他与苏清寒共乘一骑,林墨独自骑一匹略显瘦弱的枣红马,三人沿着戈壁边缘的古道,一路向西。
戈壁的风带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林墨裹紧了身上的青布长衫,手里的缰绳勒得有些发酸。他骑术本就生疏,此刻更是颠簸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只能死死盯着前面苏慕云的背影,努力跟上步伐。
“抓紧马鞍。”前面传来苏清寒清冷的声音,她侧坐在马后,淡青色的衣袖被风掀起,露出缠着白布的手臂,“过了前面的风口,路就好走些了。”
林墨应了一声,悄悄调整了坐姿。他看着苏清寒的侧脸,晨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绒毛,少了几分昨日的凌厉,多了些柔和。想起这两次对方的相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苏姑娘,你的伤……”
“无妨。”苏清寒打断他,目光望向远方,“断末阁的人用的刀上淬了些麻药,不碍事。”
苏慕云在前面听到,回头道:“清寒师妹的‘青霜诀’本就有疗伤之效,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倒是你,林墨,昨晚在山洞里那招‘青萍掠影’,倒是有几分你师父的影子。”
林墨一愣:“那招叫青萍掠影?”他只记得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全是剑谱上的字句在打转。
“嗯,”苏慕云点头,“青萍剑法讲究以柔克刚,最擅寻隙而击。你虽未系统学过,但悟性不错。只是根基太浅,遇上真正的高手,怕是撑不过三招。”
林墨脸上一红,握紧了怀里的剑谱:“我……我会好好学的。”
“不急。”苏慕云笑了笑,“江湖险恶,光有剑法不够,还得有心计。等到了黑沙城,我先教你些基础的换气法门,至少能让你在打斗中多撑片刻。”
一路西行,景色渐渐变得苍凉。青石板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布满碎石的戈壁,偶尔能看到几丛骆驼刺,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在挣扎求生。日头升高时,戈壁滩上热得像个蒸笼,脚下的沙子烫得能烤熟鸡蛋,连风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到了正午,三人在一处废弃的烽燧旁歇脚。苏慕云捡了些枯枝,用打火石点燃,煮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林墨饿得厉害,捧着陶碗狼吞虎咽,干硬的饼子混着热水下肚,才算缓过些力气。
“黑沙城还有三日路程。”苏慕云看着地图,手指点在一处标记着沙丘的地方,“过了这片戈壁,就是黑风口,那里是进入黑沙城的必经之路,据说常年有马匪盘踞。”
“马匪?”林墨想起落马坡遇到的独眼龙,心里有些发怵。
“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苏清寒擦拭着她的短匕,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怕就怕断末阁的人会在那里设伏。”
苏慕云点头:“鬼医公吃了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加快速度,争取在他们前头赶到黑沙城。”他看向林墨,“你师父在信里说,到了黑沙城,去‘迎客楼’找一个姓秦的掌柜,他会安排我们落脚。”
林墨将“迎客楼”和“秦掌柜”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暗格。他总觉得那半张地图和师父的信里,还有什么没被看透的东西。
歇脚片刻,三人再次启程。午后的风更大了,卷起的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林墨跟着前面的马蹄印,忽然发现地上多了些杂乱的脚印,像是有不少人刚刚经过。
“有人。”苏慕云勒住马,眼神变得警惕,“看脚印,至少有二十人,往黑风口的方向去了。”
苏清寒抽出短匕,侧耳听着风声:“不止,风里有血腥味。”
林墨心里一紧,握紧了锈剑。他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的沙丘后面,隐约有炊烟升起,还夹杂着几声马嘶。
“去看看。”苏慕云低声道,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骆驼刺丛里,“林墨,你留在这儿守着马,我们去去就回。”
林墨想跟着去,却被苏清寒按住肩膀:“听话。这里更需要人守着,若是我们回来时马没了,可就麻烦了。”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墨只好点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沙丘后面,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握紧锈剑,靠在烽燧的断墙上,警惕地望着四周。风呜呜地刮过断墙,像是有人在暗处哭泣,听得人心头发毛。
不知过了多久,沙丘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脆响。林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也按捺不住,提剑就往那边跑。
翻过沙丘,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十几具尸体倒在沙地上,鲜血染红了黄沙,旁边还散落着几辆被打翻的马车,车上的货物撒了一地,竟是些丝绸和茶叶。而苏慕云和苏清寒,正与五六个手持弯刀的汉子缠斗。
那些汉子穿着破烂的皮袄,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悍,显然是马匪。他们的刀法大开大合,带着股不要命的狠劲,苏慕云虽然剑法精妙,一时竟也难以占到上风。苏清寒手臂有伤,动作稍缓,被一个络腮胡马匪缠住,险象环生。
“我来帮你们!”林墨大喊一声,举剑冲向那个络腮胡。他记得剑谱上说,对付力大者,当攻其下盘。于是他矮身躲过对方劈来的弯刀,剑尖直指对方的膝盖。
络腮胡没想到这看似文弱的书生竟会偷袭,慌忙后退,却还是被剑尖划破了裤腿,留下一道血痕。他怒吼一声,转身就朝林墨砍来。
林墨哪里是他的对手,吓得连连后退,幸好苏清寒及时赶到,短匕一挑,逼退了络腮胡。“别添乱!”她低喝一声,却还是将林墨护在身后。
苏慕云趁机剑势一变,剑光如网,瞬间挑落了两个马匪的弯刀。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虚晃一招就要逃跑。
“留下命来!”苏慕云冷哼一声,长剑脱手而出,如同流星般追上跑在最后的马匪,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其余的马匪吓得魂飞魄散,骑着马亡命奔逃,很快就消失在沙丘后面。
林墨看着地上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苏清寒递过来一块水囊,声音放缓了些:“第一次见血?”
林墨点点头,脸色苍白。
“以后会习惯的。”苏清寒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就是江湖。”
苏慕云检查了一下那些马匪的尸体,眉头紧锁:“他们不是普通马匪。”他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手腕,那里有个极淡的“末”字纹身,“是断末阁的人伪装的。”
林墨心里一沉:“他们果然追来了?”
“不止。”苏慕云看向那些被打翻的马车,“这些货物是西域商队的,看血迹,他们应该是刚被劫杀不久。断末阁的人故意留下这些尸体,是想引我们现身。”
苏清寒走到马车旁,翻看了一下散落的丝绸,忽然道:“这里面有问题。”她从一匹丝绸里抽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黑色的粉末,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是硝石。”苏慕云脸色一变,“他们在运火药。”
林墨愣住了:“运火药做什么?”
“黑沙城是西域重镇,各方势力盘踞。断末阁运这么多火药进去,恐怕是想搞大事。”苏慕云将油纸包收好,“我们得尽快赶到黑沙城,把这事告诉秦掌柜。”
三人不敢耽搁,立刻返回烽燧牵马。林墨骑在马上,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尸体和血迹,心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江湖”二字的重量。它不仅仅是刀光剑影的厮杀,还有这些藏在暗处的阴谋与算计。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黑风口。这里果然名不虚传,狂风卷着沙石,在狭窄的山口里打着旋,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山口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上面隐约能看到些箭孔,显然是马匪设伏的地方。
“小心些,”苏慕云压低声音,“这里地势险要,容易埋伏。”
林墨握紧了锈剑,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岩壁。忽然,他看到左侧的崖壁上,有块石头动了一下,露出个黑洞洞的枪口!
“有埋伏!是火枪!”林墨大喊一声,猛地勒住缰绳,将马往旁边一拽。
“砰!”一声巨响,子弹擦着他的马耳朵飞过,打在旁边的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
几乎在同时,岩壁两侧射出无数箭矢,苏慕云反应极快,长剑舞成一团白光,将箭矢纷纷挡开。苏清寒则拉着马,往山口内侧的巨石后躲去。
“是断末阁的伏兵!”苏慕云喊道,“他们带了火枪,硬拼不行,快往里冲!”
三人催马疾奔,箭矢和子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林墨只觉得头皮发麻,好几次子弹都是擦着他的身子飞过,打在地上的沙石里,扬起一阵阵烟尘。
冲到山口中间时,前面忽然落下一道巨大的木闸,挡住了去路。闸板上钉满了铁钉,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不好!”苏慕云脸色一变,正要勒马,身后却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显然是断末阁的人从后面追上来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两侧还有伏兵,三人瞬间陷入了绝境。
林墨看着那道木闸,又看了看两侧陡峭的岩壁,忽然想起《青萍剑法基础要义》里说的“绝境逢生,当寻天地之隙”。他目光扫过木闸与岩壁之间的缝隙,那里虽然狭窄,但似乎刚好能容一人一马通过。
“从缝隙走!”林墨大喊一声,催马冲向木闸左侧的缝隙。那里的空间果然狭窄,马肚子擦着岩壁和闸板,被刮得血肉模糊,发出痛苦的嘶鸣。林墨死死趴在马背上,后背被岩石擦得火辣辣地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林墨!”苏慕云和苏清寒见状,也立刻跟了上来。苏慕云长剑一挥,砍断了几根挡住去路的铁链,苏清寒则用短匕在岩壁上借力,硬生生拓宽了些缝隙。
三人一马,拼尽全力从缝隙中挤了过去。刚冲出木闸,身后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显然是断末阁的人引爆了什么东西。
林墨回头望去,只见山口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显然是断末阁的人想用火药将他们困死在里面。幸好他们逃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险。”林墨喘着粗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马的。
苏慕云勒住马,看着山口的火光,脸色凝重:“断末阁为了杀我们,竟不惜动用这么多火药。看来……黑沙城的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苏清寒检查了一下手臂的伤口,血已经渗透了白布:“先找地方处理伤口,再做打算。”
林墨望着前方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远方的黑沙城轮廓已隐约可见,像一头蛰伏在沙漠中的巨兽。他知道,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而师父的下落,断末阁的阴谋,还有那半张地图背后的秘密,都在那座神秘的城池里,等待着他去揭开。
夜风渐起,带着沙漠的寒意。三人骑着马,在暮色中朝着黑沙城的方向缓缓前行。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他们前路的迷茫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