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云的葬礼办得很简单。秦山找了块靠近黑沙城的沙丘,用石块垒了座简单的坟茔,连块墓碑都没有。林墨将那半张写着黑沙城地图的羊皮纸埋在坟前,算是给这位一路护他周全的望月阁执事留个念想。
苏清寒跪在坟前,烧了一叠纸钱,火苗在戈壁的风里窜得老高,很快就将纸灰卷向天际。她始终没哭,只是握着那柄沾过风长老鲜血的短匕,指节泛白,直到纸钱燃尽,才低声说了句“师兄,我会带着你的剑穗走下去”,起身时,眼角的红痕却怎么也藏不住。
林墨看着她将苏慕云的剑穗系在自己的短匕上,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苏慕云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总觉得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或许与师父的下落有关,或许与断末阁更深的秘密有关。
“秦掌柜查到鬼医公的踪迹了吗?”苏清寒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声音比往日更冷了几分。
秦山叹了口气:“派去盯梢的人说,鬼医公出了密道后,就往城南的骆驼营去了。那里是西域商队聚集的地方,三教九流混杂,她很可能混在某个商队里,往罗布泊的方向去了。”
“罗布泊?”林墨皱起眉,他在江南时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片连飞鸟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死亡之海。
“嗯,”秦山点头,指着西边的天际,“那里全是流沙,还有移动的雅丹地貌,进去的人十有八九会迷路。鬼医公选这条路,显然是想甩掉我们。”
苏清寒握紧短匕:“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去。”
林墨深吸一口气,望向那片被阳光烤得泛着热浪的荒漠:“我跟你一起去。”
秦山从客栈后院牵来两匹骆驼,还有一个装满水和干粮的行囊:“罗布泊里水源难寻,这两匹骆驼耐渴,能撑得久些。这里有张手绘的简易地图,标记着几个可能有水的海子,你们顺着走,或许能少些风险。”他又递给苏清寒一个小小的信号筒,“若是遇到危险,就点燃这个,望月阁在西域的分舵看到信号,会赶来支援。”
苏清寒接过地图和信号筒,郑重地拱了拱手:“多谢秦掌柜。”
“该谢的是你们。”秦山看着林墨,“林先生当年救过我一命,我帮你们是应该的。你们保重,若是找到了林先生,记得捎个信回来。”
林墨点点头,翻身上了骆驼。戈壁的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带着灼人的温度。他回头望了眼黑沙城的方向,那座充满诡谲与生机的城池已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而苏慕云的坟茔,更是早已被沙丘掩盖。
“走吧。”苏清寒拍了拍骆驼的脖颈,率先往西边走去。
两匹骆驼迈着沉稳的步伐,在无垠的荒漠里留下两行浅浅的蹄印。起初还有些商队的车辙印可寻,走了约莫两日,连车辙都渐渐消失了,放眼望去,只有连绵起伏的沙丘,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像一片凝固的海浪。
白日里的荒漠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脚下的沙子烫得能烤熟鸡蛋。林墨和苏清寒都用头巾裹着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即便如此,嘴唇还是干得开裂,每咽一口唾沫都觉得喉咙生疼。
到了夜晚,气温骤降,戈壁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两人只能依偎在骆驼身边,借着皮毛的温度取暖。星空倒是格外清澈,密密麻麻的星辰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连银河都清晰可见,只是这份美丽太过孤寂,反而让人心里发空。
“你说……我师父真的还活着吗?”第五天夜里,林墨望着星空,忍不住问道。这些天来,他们循着秦山给的线索,找到了几个商队歇脚的废弃营地,在其中一个营地里发现了鬼医公惯用的毒粉残渣,却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
苏清寒正用布巾蘸着仅剩的水擦拭短匕,闻言动作顿了顿:“林先生既然能在断末阁的追杀下隐匿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本事。鬼医公抓着他,无非是想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秘密,暂时不会伤他。”
“可罗布泊这么大,我们真的能找到他们吗?”林墨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心里有些发慌。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个海子已经干涸,剩下的水只够支撑三天,若是再找不到水源,他们恐怕不等找到鬼医公,就要渴死在这片荒漠里。
苏清寒将短匕收回鞘中,指着远处一座模糊的雅丹:“秦掌柜的地图上说,过了那片‘魔鬼城’,应该有个地下暗河。我们明天加快速度,争取在后天赶到那里。”她顿了顿,补充道,“当年我随师兄来过一次西域,听说魔鬼城里有种叫‘风蚀玉’的石头,能在夜里发光,或许能帮我们辨认方向。”
林墨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将那柄锈剑抱得更紧了些。剑鞘上的暗格已经被他磨得光滑,里面的羊皮纸地图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他总觉得,师父留下的线索不止这些,就像剑谱最后几页那些奇怪的图案,除了能启动乾坤玉的机关,似乎还藏着别的意思。
第二日清晨,两人刚走出没多远,就遇到了麻烦。一阵黑风从西北方向卷来,起初只是天边出现一道黑线,转眼间就变成了遮天蔽日的沙暴,呼啸着扑过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是黑沙暴!快躲到骆驼后面!”苏清寒大喊着,将林墨往骆驼身边拉。两匹骆驼也显得焦躁不安,刨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
林墨刚抓住骆驼的缰绳,沙暴就到了。狂风卷着沙砾,打得人睁不开眼,耳边全是“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鬼怪在哭嚎。他死死抱住骆驼的脖子,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风掀起来,嘴里、鼻子里全是沙子,呛得他剧烈咳嗽。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渐小了些。林墨抹了把脸上的沙土,睁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苏清寒不见了!
“清寒姑娘!清寒姑娘!”林墨大喊着,声音在空旷的荒漠里显得格外微弱。他四处张望,只看到被沙暴摧残得歪歪扭扭的雅丹,和远处两匹卧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骆驼,哪里有苏清寒的身影。
他心里一急,拔腿就往沙暴来的方向跑,锈剑在沙地上拖出一道痕迹。跑了约莫半里地,终于在一座倾斜的雅丹后面看到了一抹青色的衣角。
“清寒姑娘!”林墨冲过去,只见苏清寒被一块掉落的巨石压住了腿,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她的短匕掉在旁边,沾了不少沙土。
“别碰我……”苏清寒咬着牙,“腿好像断了。”
林墨心里一沉,蹲下身查看。巨石足有半人高,死死压在她的小腿上,下面的沙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他试着推了推石头,纹丝不动。
“你等着,我去找东西撬!”林墨急得团团转,目光落在自己的锈剑上。他拔出剑,用剑鞘去撬石头,可锈剑本就不算锋利,剑鞘很快就被磨出了一道口子。
“别白费力气了。”苏清寒喘着气,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号筒,“把这个点燃吧,或许还能等到支援。”
林墨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起苏清寒两次救他性命,想起她在黑沙城密道里挡在自己身前,咬了咬牙:“不行!我不能把你留在这里!”
他忽然想起剑谱上的“借力打力”之法,深吸一口气,将锈剑插入巨石底部的缝隙,然后运起苏慕云教他的基础换气法门,将内力凝聚在手臂上,猛地一撬。
“咔嚓”一声,锈剑的剑身竟弯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巨石微微动了一下。
“再加把劲!”苏清寒喊道。
林墨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锈剑。他能感觉到剑身的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锈剑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道淡青色的光芒从剑身流淌而过。
“轰隆!”
巨石竟被生生撬起了一道缝隙!
林墨趁机拉住苏清寒的手臂,将她从缝隙里拽了出来。两人刚离开,巨石就“砰”地一声落回原地,砸起一片沙尘。
“你的剑……”苏清寒看着林墨手中的锈剑,眼神有些惊讶。刚才那道青光,绝不是普通的锈铁能发出的。
林墨也愣住了,他举起锈剑,只见剑身上的锈迹不知何时褪去了大半,露出下面暗青色的剑身,隐隐有流光转动。剑格上刻着的细小纹路,竟与青萍剑谱最后几页的图案完全吻合。
“这……这是……”林墨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想起王掌柜说的“剑鞘里的秘密”,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把剑才是关键!”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驼铃声,清脆的声音在荒漠里格外清晰。林墨和苏清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驼铃声越来越近,很快,一个牵着骆驼的老者出现在他们视线里。老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羊皮袄,脸上布满皱纹,手里拄着根木杖,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西域向导。
“年轻人,你们没事吧?”老者操着生硬的汉话,目光落在苏清寒受伤的腿上。
“我们没事,只是遇到了沙暴。”林墨握紧锈剑,警惕地看着对方,“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者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我是给商队带路的,走散了。看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他指了指苏清寒的腿,“这位姑娘伤得不轻,我知道前面有个山洞,里面有水,或许能帮你们处理一下伤口。”
林墨看向苏清寒,见她微微点头,才道:“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老者帮着林墨将苏清寒扶上骆驼,自己则牵着另一匹骆驼,在前头引路。他走得很慢,驼铃声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听起来竟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墨看着老者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荒漠里遇到个向导本就稀奇,对方的眼神虽然浑浊,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精明,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悄悄碰了碰苏清寒的手臂,用口型道:“小心。”
苏清寒微微点头,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短匕。
夕阳西下时,老者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山坳。山坳里果然有个山洞,洞口被茂密的沙棘丛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里面有水,还有我藏的干粮。”老者掀开沙棘丛,“进去歇歇吧。”
林墨扶着苏清寒走进山洞,洞里果然很干燥,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一个装着水的羊皮袋。他刚放下心来,就听到身后传来“嗤”的一声轻响。
是毒针破空的声音!
林墨反应极快,一把将苏清寒推开,自己则侧身躲过。毒针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钉在洞壁上,针尖泛着幽蓝的光泽。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老者已经摘去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正是鬼医公!
“臭小子,没想到吧?”鬼医公狞笑着,手里的木杖顶端弹出一根毒针,“老身早就料到你们会追来,特意在这里等你们。”
洞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十几个断末阁的黑衣人涌了进来,将山洞堵得水泄不通。
林墨将苏清寒护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锈剑。此刻的剑身青光流转,隐隐带着一股暖意,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战意。
“鬼医公,我师父呢?”林墨怒喝道。
“你师父?”鬼医公笑得更得意了,“他就在这山洞的暗格里呢。只要你把青萍剑和剑谱交出来,老身就放你们师徒团聚,怎么样?”
林墨看着她身后那堵可疑的石壁,又看了看苏清寒受伤的腿,心里明白,今天怕是很难善了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内力注入锈剑,暗青色的剑身光芒更盛。
“想要剑?那就看你有没有命拿了!”
话音未落,他已持剑冲向鬼医公。锈剑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仿佛沉睡多年的青萍终于苏醒,要在这片荒漠的山洞里,掀起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