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入江南地界时,恰逢桂花盛放。两岸的桂树将河水染成一片金黄,风过处,落英缤纷,带着清甜的香气,钻进船舱的每一个角落。林墨凭栏而坐,青萍剑斜倚在身边,剑鞘上的暗格早已被他打磨得光滑,里面静静躺着那半块柳叶佩——师父留给他的信物。
离家已有一年,江南的轮廓在水汽中渐渐清晰。白墙黛瓦的村落枕着流水,乌篷船在河道里悠悠穿行,船头的鸬鹚时不时扎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这熟悉的景致让林墨紧绷了一年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连青萍剑都仿佛沾染了几分温润的水汽,光芒柔和了许多。
“小哥,是回镇上吗?”撑船的老丈笑着搭话,“看你这打扮,像是走了远路的。”
林墨点头:“嗯,回林家村。”
“林家村?”老丈眼睛一亮,“是不是林先生住的那个村子?林先生可是个好人,去年还帮我们修了桥呢。”
林墨心里一暖。师父果然如他所说,过着清静的日子。他笑了笑:“是,我是他徒弟。”
船到码头,林墨谢过老丈,背着行囊踏上青石板路。镇上的街坊大多认识他,看到他回来,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小墨回来了?”杂货铺的王婶探出头,“你师父昨天还来买过桂花糕呢,说等你回来吃。”
“快回家吧,你师父念叨你好几个月了。”茶馆的李伯递给他一杯热茶,“看你瘦的,得多补补。”
林墨一一应着,心里像被温水浸过,暖洋洋的。他加快脚步往村子走,远远就看到自家院门口那棵老桂树,枝头缀满了金黄的花,树下的石桌上,还放着一壶刚泡好的桂花酒。
“师父!”林墨喊了一声,推开虚掩的院门。
林先生正坐在竹椅上翻书,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林墨的瞬间,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放下书,快步走上前,拍着林墨的肩膀,半晌才说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师徒俩坐在桂树下,林墨将这一年的经历细细道来,从落马坡的凶险到黑沙城的诡谲,从湖心岛的决战到望月阁的春秋。他说得平静,林先生却听得眼眶泛红,尤其是听到苏慕云和苏清寒的死讯时,忍不住叹了口气:“都是好孩子啊……”
“师父,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林墨给师父斟了杯酒。
“守着这院子,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写字,挺好。”林先生喝了口酒,看着飘落的桂花,“江湖的事,该交给你们年轻人了。”他看向林墨,“你呢?打算一直待在江南?”
林墨看着青萍剑,剑身映着桂花的影子,忽明忽暗。他想起望月阁的杜鹃,想起黑沙城的风沙,想起苏清寒最后那抹带着笑意的眼神,轻声道:“我想先在江南陪您一阵,等明年春天,再出去走走。”
“也好。”林先生点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江湖不止有刀光剑影,还有人间烟火。你带着剑,也带着心,好好看看这天下。”
接下来的日子,林墨过上了久违的平静生活。每日清晨,他会在院中的桂树下练剑,青萍剑法在江南的水汽中变得愈发灵动,剑光掠过,带起的不是肃杀之气,而是桂花的芬芳。午后,他会帮师父教村里的孩子认字,孩子们总爱围着他,听他讲江湖上的故事,只是那些血腥的部分,都被他换成了侠客行侠仗义的传奇。,白长老在信中说,望月阁在西域的分舵已经站稳脚跟,断末阁的残余势力彻底肃清,江湖迎来了难得的太平。信里还附了一张苏清寒少年时的画像,画中的少女站在杜鹃花丛中,笑得眉眼弯弯,林墨将画像仔细收好,藏在剑谱的夹层里。
转眼冬去春来,江南的桃花开得如云似霞。林墨收拾好行囊,再次告别师父。这次,他没有骑马,只是背着青萍剑,沿着河岸慢慢走着。
“记得常回来看看。”林先生站在院门口,挥着手。
“师父保重!”林墨回头笑了笑,转身汇入江南的烟雨里。
他没有直接去望月阁,而是沿着当年去黑沙城的路往回走。他想重走一遍那些走过的路,看看那些留下过印记的地方。在落马坡,他给王老头的坟添了把土;在黑沙城,迎客楼的秦掌柜还认得他,拉着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在罗布泊的边缘,他找到了那片沼泽,沼泽边的发光小花依旧开得灿烂,他采了一束,小心地压在书里。
走到望月阁山脚下时,已是盛夏。山间的杜鹃早已谢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坡的野菊,像极了他放在苏清寒牌位前的那束。他沿着熟悉的台阶往上走,远远就看到白长老站在阁门口,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弟子,个个眼神明亮,充满了朝气。
“林小友,你可算来了。”白长老笑着迎上来,“清寒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林墨对着白长老深深一揖,又朝着苏清寒练剑的山崖方向鞠了一躬,轻声道:“清寒姑娘,我来看你了。带了江南的新茶。”
山崖上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仿佛有细碎的脚步声从风中传来,像极了当年苏清寒练剑时的轻响。林墨握紧青萍剑,剑身的光芒在阳光下流转,带着温暖的笑意。
他知道,江湖路还很长,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他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了,他的剑里藏着江南的桂香,藏着望月阁的清风,藏着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也藏着对未来的希望。
青萍剑在手中轻轻颤动,像是在说,前路有光,且行且歌。
林墨笑了笑,提剑走向山崖。那里,有他未完成的剑招,有他未了的约定,更有属于他的,崭新的江湖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