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秋把那半块带血的碎玉小心包进绢帕,贴身藏在衣襟里。离开江南的那天,晨雾还没散,她背着简单的行囊站在码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封被雨水打湿过的信——那是三年前陆景渊从北境寄来的最后一封信,字迹潦草,只说“战事危急,勿念”,末尾那个“渊”字,收笔处带着一丝颤抖,像极了他临行前拥抱她时,落在发间的叹息。
船行至长江口时,遇到了风浪。苏砚秋缩在船舱角落,听着船板被浪头拍得砰砰响,忽然想起陆景渊教她凫水的日子。那时他总说:“砚秋,遇事别慌,跟着水流的方向走,总能靠岸。”
可这一次,她连水流的方向都辨不清了。
同船有个说书先生,见她独自出神,便凑过来搭话:“姑娘这是要去长安?”
苏砚秋点头,摸了摸胸口的碎玉:“去找人。”
“长安可是个好地方,”说书先生捋着胡须,“最近城里最热闹的,就是太傅大人陆景渊的生辰宴。听说圣上要亲自去贺寿呢!”
“陆景渊”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苏砚秋心里,她猛地抬头,指尖掐进掌心:“您说……太傅叫陆景渊?”
“可不是嘛,”说书先生拍着大腿,“这位陆大人可传奇了,三年前北境一战成名,据说他带着三百亲兵破了敌军大营,身上中了七箭都没倒下,如今圣上倚重得很呢!”
苏砚秋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原来他没死。原来他成了太傅,住在长安,过着她想都不敢想的日子。那她这三年的辗转寻觅,算什么?那封被她翻得卷了边的信,又算什么?
船靠岸时,长安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苏砚秋跟着人流往里走,城门口的告示栏前围满了人,她挤进去一看,呼吸骤然停住——
告示上画着陆景渊的画像,穿着紫色官袍,眉眼间是她熟悉的轮廓,却添了几分她看不懂的威严。画像下方写着:“太傅陆景渊,生辰将至,特于府中设宴,广邀宾客。”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生辰。苏砚秋摸着衣襟里的碎玉,那是当年他送她的定情物,说“玉在人在,不离不弃”。如今玉碎了,人却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太傅。
她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夜里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房间传来醉汉的呓语,说什么“太傅大人身边有位明慧公主,貌美如花”。苏砚秋的心像被那碎玉的棱角割了一下,疼得她蜷起身子,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打湿了枕巾。
第二天一早,苏砚秋换了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裙,跟着买菜的人群往太傅府的方向走。远远就看见府门前车水马龙,朱红大门上的铜环闪着光,门楣上“太傅府”三个金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在街角的茶摊坐下,点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眼睛却离不开那扇大门。直到日头升到正中,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帘掀开,走下来一位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梳着双环髻,眉眼间带着娇俏——正是告示上提过的明慧公主。
府里立刻有人迎上去,态度恭敬得不得了。苏砚秋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大门,忽然觉得手里的茶碗烫得厉害,她猛地站起身,转身就走。
回到客栈,她把那半块碎玉取出来,放在桌上。玉上的裂痕像一张网,网住了她这三年的光阴。她拿起笔,在纸上写:“陆景渊,别来无恙?”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小团,却迟迟落不下去。最终,她把纸揉成一团,连同那半块碎玉一起,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夜里,长安的钟声透过窗棂传来,一声一声,敲在苏砚秋心上。她忽然想起陆景渊曾说,长安的钟最准,能敲醒迷路的人。可她现在迷路了,这钟声,能敲醒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