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秋没接那支凤钗。
她后退半步，撞在斑驳的墙面上，指尖攥着两块拼合的碎玉，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再次捏碎。“失忆？”她重复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自嘲的颤音，“陆景渊，你可知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江南的雨，北地的风，长安的雪，她拖着半块碎玉，像个游魂，在无数个“他已战死”的传言里苟活。而他，在长安的高堂之上，忘了她，忘了约定，甚至差点成了别人的夫。
“我知道，是我混账。”陆景渊跪在那里，月白长衫沾了阁楼的灰尘，昔日挺拔的脊梁微微佝偻，“我找回记忆后，派了无数人去找你，可江南说你早已离开，我……”
“所以你就信了？”苏砚秋打断他，眼泪砸在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你若真念着我，怎会连一句‘我在等你’都不肯留？”
他语塞，喉结滚动着，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对不起”。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进来，落在他鬓角的银丝上，竟有些刺眼。苏砚秋忽然想起少年时的他，总爱用手指缠着她的发，说：“砚秋，等我回来，咱们就守着江南的雨巷，我读书，你绣花，什么都不想。”
那时的他，眼里没有朝堂，没有权柄，只有她。
“凤钗你带走吧。”苏砚秋转过身，背对着他，“我这绣坊小，容不下太傅大人的凤钗。”
陆景渊捧着凤钗的手僵在半空，指节泛白。他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看着她发间别着的素银簪——那还是当年他用第一笔月钱给她买的，如今漆都掉了大半，却被她戴了这么多年。
“砚秋，”他声音发紧，“我不会放弃的。”
他起身，将凤钗轻轻放在绣架上，与那幅未完成的白梅绣品并排。“我会向陛下辞了与公主的婚事，会禀明一切，求他赐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腕间那半块用红绳系着的碎玉，“等我。”
脚步声下楼，绣坊的门板被轻轻合上。苏砚秋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那支躺在绣架上的凤钗，钗头的白梅沾了点灰尘，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雾。
她终究没把凤钗扔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陆景渊果然没来。绣坊的生意渐渐好了些，有人慕名来买她绣的白梅帕子，说太傅大人前几日买走的那半朵，在府中被明慧公主瞧见，赞不绝口。
苏砚秋听了，只淡淡一笑，低头继续绣活。针脚却乱了，银线在锦缎上绕出个死结，像她心里的疙瘩。
第七日傍晚，张老伯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捏着块被揉皱的帕子：“砚秋姑娘，你快看这个！”
帕子是她绣的，边角绣着半朵白梅，此刻却被染上了点点暗红——是血。
“这是……这是陆大人的随从塞给我的，说让你赶紧走！”张老伯声音发颤，“街上都在传，明慧公主把你告到陛下面前，说你……说你是狐狸精，勾引得太傅大人要悔婚！”
苏砚秋的手猛地一抖，绣花针掉在地上。
“还有人说，公主派人去查你的底细，说你……”张老伯咽了口唾沫，“说你是南境叛党的女儿，要治你的罪！”
叛党？苏砚秋只觉得荒谬。她爹娘世代是江南绣工，怎么就成了叛党？
正愣着，阁楼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黑衣人影翻了进来，动作快得像猫。是陆景渊的贴身随从，脸上带着血，手里提着个包袱。
“苏姑娘，快走！”随从把包袱塞给她，“大人被陛下召进宫中，怕是脱不开身。公主已经让人往这边来了，说要……要抓你去天牢！”
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锭银子，以及那半块本该属于陆景渊的碎玉——他竟把自己的那半也留给了她。
“大人说，让你往南走，去找江南的沈先生，他会护你周全。”随从急声道，“他还说，等他处理完这里的事，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来成亲。”
最后一句话，说得又急又涩。
苏砚秋攥着那半块碎玉，指尖冰凉。她跑到窗边，看向太傅府的方向，宫墙的暗影沉沉压在那片朱红之上，像一张张开的网。
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带着官差的呵斥。
“姑娘快走！”随从推了她一把，转身抽出腰间的刀，“属下替你挡着！”
苏砚秋咬了咬牙，抓起包袱，从后窗跳了出去。身后很快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还有随从的喝骂。她不敢回头，沿着窄巷拼命跑，泪水模糊了视线，手里的两块碎玉硌得掌心生疼。
原来，他的承诺，终究要被宫墙碾碎。原来，他们之间，从来不止隔着三年光阴，还有这深不见底的权势与阴谋。
跑到巷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绣坊的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夜空。那支凤钗，还躺在绣架上，被烈焰吞噬，像他们那场烧尽了过往，却燃不起未来的爱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