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捕快翻遍了六人随身的包裹、衣物，连高仲甫袖中藏的茶饼都掰开看了，竟没找到半点毒霜或绿色颜料的痕迹。
高仲甫顿时松了口气，腰杆又挺了起来，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请看，老夫与其他几位皆是清白的！方才砚小娘子仅凭银针变黑，就断定茶筅有毒，还指摘我等，如今查无实据，怕是冤枉了好人啊！”
方才那个青衫士子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又带了几分轻视：“我就说嘛，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查案？怕是连‘分茶’的次序都记不清，只会拿着根银针瞎嚷嚷，白白惊扰了雅集。”
周围几个士子也跟着点头，看向我的眼神又变回了最初的不屑。府尹皱着眉，看向父亲：“砚兄，这可如何是好？中毒的三位先生还在里头昏迷，若找不到凶手，怕是……”
父亲还没开口，我已上前一步，盯着高仲甫冷声道：“高茶正说查无实据？那茶筅上的毒霜总不是凭空出现的！方才检查只查了随身之物，却没查‘动作’——凶手能让毒霜只沾到三位先生的茶盏里，靠的根本不是藏毒，而是握筅递盏的手法！”
高仲甫脸色微变：“手法？分茶握筅皆是古法，能有什么手法？小娘子莫要再编造借口！”
“是不是借口，画出来便知。”我转头对府尹道，“烦请大人取一张纸、一支笔来，我将方才分茶的次序与众人握筅的姿势画出来，大家一看便懂。”
府尹连忙让人取来纸笔，我接过笔，凭着记忆快速勾勒——先画了茶席的位置，再标出六人轮流使用那把毒茶筅的顺序：高仲甫先碾茶点茶，接着是灰袍老士子，然后是青衫士子，再是高仲甫的助手，之后是两个茶童，最后又轮到高仲甫，由他递茶盏给三位中毒的先生。
我指着图上的递茶环节，加重语气道：“诸位请看，前几人用这茶筅点茶时，都是正手握筅——拇指在上，四指在下，茶筅的竹背朝外，毒霜根本不会蹭到茶汤里；唯有最后递茶给三位先生时，递茶人是反手握筅！”
说着，我拿起一旁的空茶筅，演示给众人看：“反手握筅时，掌心对着茶盏，竹背紧贴虎口，手腕一翻，竹背上的毒霜就会随着茶汤的搅动，落入盏中。而前几人用正手，竹背远离茶汤，自然不会中毒。方才唯有高茶正负责递茶给三位先生，也只有他，在递茶时用了反手！”
高仲甫脸色瞬间惨白，却仍强撑着反驳：“一派胡言！递茶用正手反手皆是习惯，怎能凭这个断定我是凶手？再说，你怎知我用的是反手？”
“我不仅知道你用的是反手，还知道你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浅疤——方才你握筅时，疤蹭过茶筅的竹背，留下了一道划痕，与茶筅上的绿迹划痕刚好吻合。”我目光如炬，盯着他的左手，“若你敢，便让众人看看你的左手虎口；若你真清白，便让所有人都在纸上按个左手虎口印，与茶筅上的绿迹比对，看谁的能对上！”
高仲甫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青衫士子见状，又想帮腔：“不过是个划痕，怎知不是之前就有的？用虎口印比对，简直是孩童把戏！”
“是不是孩童把戏，试过便知。”我转头瞪着他，声音清亮，“《墨经》有云‘巧传则求其故’，查案本就该寻根究底，连试都不敢试，倒是你，怕不是心虚？还是说，你与高茶正串通好了，想包庇凶手？”
那士子被我怼得哑口无言，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府尹见状，立刻下令：“来人，取墨来！让六位都在纸上按左手虎口印，若有违抗，便是心虚！”
捕快很快端来墨汁，众人依次按印。轮到高仲甫时，他迟迟不肯伸手，直到两个捕快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才被迫将左手虎口蘸墨，按在纸上。
我拿起纸，走到茶筅旁，将纸贴在茶筅的竹背上——高仲甫的虎口印，不仅大小与绿迹完全吻合，连那道浅疤的位置，都与竹背的划痕丝毫不差！
“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我将纸举给众人看，声音掷地有声，“茶筅是你准备的，毒是你涂的，递茶时用反手让毒入盏，虎口疤又留下划痕，你还想狡辩吗？”
高仲甫看着纸上的印子，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是我……是我杀了他们……”
众人皆惊，纷纷围了过来。高仲甫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地说：“五年前，我私下用赝品茶饼冒充贡品，卖给了西域商队，这事被这三位士子发现了。他们一直拿这事要挟我，要我分他们一半的赃银，否则就去官府告发。今日雅集，他们又逼我加钱，我实在忍无可忍，才在茶筅上涂了毒霜，想灭口……”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捕快：“这是剩下的毒霜，里面混了青黛，所以是绿色的，我想着涂在茶筅上不显眼……”
捕快接过瓷瓶，打开一看，果然是绿色的粉末，凑近闻了闻，还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府尹叹了口气，对捕快说：“将高仲甫押下去，等候发落。”
看着高仲甫被押走的背影，众人都沉默了。过了许久，那个之前嘲笑我的青衫士子才走上前，对着我拱手作揖，满脸愧疚：“砚小娘子，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请你莫要见怪。”
其他士子也纷纷附和，有人感叹道：“砚家千金真是有神助啊！这般细致的心思，连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比不上！”
我从怀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这是来洛阳前母亲给我装的，还带着点温度——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嘿嘿笑道：“什么神助？不过是懂点‘杠杆原理’罢了。方才高仲甫反手握筅递茶，手臂就是一根杠杆，手腕发力时，竹背刚好对着茶盏，毒霜自然会掉进去。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不过是有人不懂格物致知，才把常理当成神迹。”
父亲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眼底满是欣慰：“你这丫头，倒是把物理知识用得炉火纯青。”
“那是自然！”我昂起头，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周礼》有云‘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查案靠的是观察和推理，与年纪无关，与性别更无关。女子未必不如男，只要肯用心，一样能破大案，一样能懂格物之理！”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称是，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敬佩。窗外的雪还在下，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茶席上的银针和茶筅上，泛着淡淡的光。我又剥开一颗糖炒栗子，递给父亲：“父亲，你也尝尝，甜得很——就像打脸那些看不起人的时候，心里甜着呢！”
父亲接过栗子，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满是宠溺。我知道，这案子虽然破了，但汴梁城里还有更多的谜案在等着我。不过没关系，只要我还握着这颗探究真相的心，还懂这些格物之理，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毕竟，再狡猾的凶手，也逃不过物理规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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