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借着烛火翻出父亲书架上的《军邮条令》,手指划过泛黄的纸页,逐条细看——果然在卷三“卒役规制”里找到了记载:“急脚递卒各授铜钮一枚,刻编号为记,钮失则禀,私补者论罪;凡传递公文,必携钮以验身份,无钮者不得入递铺。”
我把这一页折起来,心里更有底了:每个卒子只有一枚铜钮,还刻了专属编号,丢了必须上报,绝不可能私下补。那枚刻着“三”的铜钮,定是编号三的卒子丢的,要么是不小心掉在桥栏,要么是故意留的——但不管哪种,找到这个人,案子就破了大半。
第二日清晨,我跟着父亲去江宁府的急脚递铺点卯。递铺院里挤满了穿灰布短打的卒子,个个背着公文袋,等着官差核对身份。王都头跟在我们身后,还在小声嘀咕:“金陵急脚递卒足有八十多个,编号三的说不定早就换了人,哪那么容易找?再说,就算找到,也未必是凶手。”
我没理他,只盯着官差手里的点卯簿。只见官差念一个名字,卒子就上前一步,亮出腰间的铜钮,核对编号后再画押。念到“魏三”时,院里静了一下,过了片刻,一个驼背的老卒才慢慢挪出来,双手拢在袖里,低着头说:“小的……小的铜钮昨日丢了,正准备今日上报。”
我眼睛一亮,立刻走上前:“魏都头,你铜钮丢在何处了?何时丢的?”
魏三猛地抬头,眼神闪烁,避开我的目光:“就……就丢在朱雀桥附近,昨日傍晚去递公文时丢的,具体在哪,小的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我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他的灰布袖子卷到肘部,内侧有几道新鲜的抓痕,红印还没消,边缘带着点淡黄色的蜡屑,和柳氏颈部伤口的蜡封颜色一模一样,“那你左臂的抓痕,总记得是怎么来的吧?还有抓痕上的蜡屑,是不是跟柳氏颈上的蜡封一个味道?”
魏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慌忙把胳膊往袖子里缩,却被父亲身边的捕快一把按住。王都头凑过来细看,也吃了一惊:“这抓痕看着像是被人指甲抓的,蜡屑……还真跟那日烧的一样!魏三,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杀了柳氏?”
“不是!小的没有!”魏三挣扎着喊,声音却越来越小,“这抓痕是小的昨日摔在雪地里,被树枝刮的,蜡屑……蜡屑是沾了路边的蜡烛灰!”
“是不是树枝刮的,验验便知。”我让捕快取来一盆热水,把魏三的胳膊浸在水里——若是树枝刮的,抓痕边缘会有木屑残留,可水里只浮起几点蜡油,没有半点木屑。魏三看着水里的蜡油,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父亲当即下令:“搜魏三家!”
我们跟着捕快往魏三的住处走,王都头跟在我身边,语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视,只剩惊讶:“砚小娘子,你怎么知道抓痕上的是蜡屑?还知道要用水验?”
“《洗冤集录》里写了,‘凡验伤,须辨痕迹来源,木屑带木色,蜡屑遇热融’,不过是记了点书罢了。”我故意轻描淡写,看着王都头脸上的尴尬,心里暗爽——之前还笑我是小丫头,现在还不是得跟着我查案?
魏三的住处是间低矮的土房,里面堆满了旧纸和笔墨。捕快在床底翻出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有几张写满字的粗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谱系图,还盖着个模糊的印章——是宗室的族谱!只是上面的名字有好几处涂改,墨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写的。
“这是……宗室伪谱?”父亲拿起谱图,脸色一沉,“魏三,你造伪谱想干什么?柳氏是不是发现了你的事,你才杀了她灭口?”
魏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是……是小的造的伪谱!小的想冒充宗室子弟,骗点钱财,这事被柳氏发现了,她逼小的给她五十两银子,不然就去官府告发。小的没钱,只能趁她昨日在朱雀桥转悠时,把她拉到桥下杀了,用蜂蜡封了伤口,塞进军邮铜匦里,想嫁祸给递卒……铜钮是小的不小心掉在桥栏上的,没想到……没想到被小娘子找到了……”
案子到这里,总算水落石出。捕快把魏三押走时,他还在哭,可谁也没可怜他——为了自己的贪念杀了人,再怎么哭也赎不了罪。
回到朱雀桥时,王都头果然让人抬来了一个一尺高的糖狮,金闪闪的,还裹着红绸,引得周围百姓都围过来看。王都头把糖狮递给我,挠着头笑道:“砚小娘子,某说话算话,这糖狮归你了!之前是某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别往心里去。”
我接过糖狮,却没自己吃,而是走到桥边的几个乞儿面前,把糖狮掰成几块,分给他们:“来,大家一起吃。”
乞儿们愣了一下,连忙接过糖块,小声说着“谢谢小娘子”。王都头和周围的捕快都愣住了,有人问:“砚小娘子,这可是一尺高的糖狮,你怎么分给乞儿了?”
我笑着说:“打脸要甜大家一起吃嘛。这案子能破,靠的是大家一起查,现在破了案,甜也该分给大家。再说,这糖狮再甜,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分给他们,不是更开心?”
父亲看着我,眼底满是欣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你这丫头,倒有颗仁心。”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称赞,之前嘲笑我的几个捕快,现在也对着我拱手:“砚小娘子不仅会查案,还心善,是我们服了!”
我咬了一口手里的糖块,甜丝丝的,比在汴梁吃的糖糕还甜。风一吹,朱雀桥上的灯笼又晃了起来,雪粒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却一点也不冷——因为我知道,又一个案子破了,又一次让那些看不起女子的人闭了嘴。
王都头看着我,突然说:“砚小娘子,下次再有案子,某还跟你一起查!”
我笑着点头:“好啊,不过下次可别再赌糖狮了,我想吃金陵的鸭血粉丝汤——你请客。”
王都头哈哈大笑:“没问题!只要你能破案,别说鸭血粉丝汤,整桌宴席都请!”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朱雀桥上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我看着手里的糖块,心里想着——下个案子会在哪里呢?不管是汴河还是秦淮,只要有案子,我就一定能破,因为我知道,真相永远藏在细节里,藏在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像那颗滚出铜匦的人头,那枚掉在桥栏的铜钮,还有那些藏在抓痕里的蜡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