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检验结果第二日便出来了——画架滑轮上的细麻绳,除了周墨林的指纹,还沾着另一个人的汗渍,经比对,是他的助理沈襄的;血书宣纸上的墨迹,和沈襄平日里用的松烟墨成分一模一样。父亲拿着检验文书,对我笑道:“看来你的推测没错,沈襄有重大嫌疑。”
我们当即带着捕快回到墨韵斋,沈襄正站在画室里收拾周墨林的画具,见我们进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装作镇定:“砚推官,您怎么又回来了?东家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有没有眉目,问你就知道了。”我走到画架旁,故意指着滑轮说,“沈助理,这画架是你平日里用得最多的吧?方才捕快说,这滑轮好像有点松动,你帮着挪到亮处,我们看看能不能修好——毕竟是周东家常用的东西,留着也好念想。”
沈襄的脸瞬间白了,双手攥紧了衣角,支支吾吾道:“这……这画架太重了,小的……小的搬不动。”
“搬不动?”老捕快站出来,故意嘲讽,“你一个年轻小伙子,连个画架都搬不动?还是说,你怕搬了画架,露出什么马脚?”
周围的伙计和看热闹的百姓也跟着起哄,沈襄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咬着牙走过去,双手扶住画架的两侧,慢慢往窗边挪。就在他挪动的瞬间,画架顶部的滑轮轻轻一转,几片细小的木屑从滑轮缝隙里掉下来,落在地上——那木屑的纹理、颜色,和之前捕快从房梁浅痕里刮下来的木屑,一模一样!
“大家快看!”我指着地上的木屑,声音清亮,“这滑轮掉的木屑,和梁木上浅痕里的木屑完全吻合!沈襄,你说你没碰过这画架,怎么滑轮上会有你的汗渍?梁木的浅痕,是不是你用细麻绳拉周东家时蹭出来的?”
沈襄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嘴里还在硬撑:“不是!小的只是……只是之前帮东家修过滑轮,汗渍是那时候沾的!木屑……木屑说不定是早就有的!”
“那血书呢?”我拿出检验文书,递到他面前,“血书的墨,和你用的墨一模一样,你怎么解释?还有,你说你昨晚在家,可有证人?”
沈襄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我又蹲下身,指着血书宣纸上的字迹:“大家再看这血书,‘我杀她’三个字,笔画都是向下倾斜的,尤其是‘杀’字的竖钩,末端还有个小弯钩——这是因为写字的人是平躺的!”
说着,我让一个捕快躺在地上,用右手拿笔写字,众人凑过来看,果然写出的字迹和血书一模一样,都是向下倾斜,竖钩末端带弯钩。“人站立写字时,手臂发力向上,字迹会微微上扬;只有平躺时,手臂受重力影响,笔画才会向下倾斜。”我站起身,盯着沈襄,“周墨林根本不是自缢前写的血书,是你先把他勒昏,按在地上逼他写的!写完再用滑轮把他吊到房梁上,伪造成自缢的假象——我说得对吗?”
沈襄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是……是我杀的东家!”
众人哗然,父亲示意他接着说,沈襄哽咽着道:“我和东家的娘子早就私通了,我们想把东家的那幅《江雪图》偷出来卖了,远走高飞。可东家发现了我们的事,还说要去官府告我们,我没办法,只能趁昨晚他在阁楼看画的时候,从后面勒昏了他,逼他写了血书,再用画架的滑轮把他吊上去……细麻绳是我从后门拉出去的,吊完之后又把绳子收回来,从窗户缝塞进去,再把窗户关好,假装是反锁的……”
“那小妾呢?”父亲追问,“周墨林血书里的‘她’,是不是小妾?”
“是!”沈襄点头,“小妾发现了我和东家娘子的事,我怕她告密,就把她绑起来藏在城外的破庙里了,我还没来得及杀她……”
捕快立刻派人去破庙,果然把小妾救了回来,小妾的证词和沈襄说的一模一样。案子到这里,总算水落石出,沈襄和周墨林的娘子被押走时,周墨林的娘子还在哭,可谁也没可怜她——为了钱财和私情,害了两条人命,终究是自食恶果。
走出画室时,父亲的同僚李推官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满脸赞叹:“砚侄女,你可真有本事!‘格物致知’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若不是你观察仔细,这案子怕是要成悬案了。”
我刚要谦虚两句,就听见角落里传来一声嘀咕:“什么格物致知,不过是撞大运罢了!碰巧发现了滑轮,碰巧比对了木屑,换个人说不定也能查到。”
说话的是之前那个年轻捕快,他说完还瞥了我一眼,满脸不服。周围的人也跟着小声议论,有人点头附和,有人则皱着眉反驳。我走到那个年轻捕快面前,笑着打了个响指:“这位大哥,你说我是撞大运?可你知道吗,运气也是物理量。”
年轻捕快愣了:“物理量?什么意思?”
“物理量是能被测量、能被计算的量。”我解释道,“我能发现滑轮的木屑,是因为我测量了梁木浅痕的深度和滑轮的磨损程度,知道它们必然吻合;我能看出血书是平躺写的,是因为我观察了字迹的倾斜角度,计算了重力对笔画的影响——这些都不是偶然,是基于观察和推理的必然结果。你所谓的‘运气’,不过是你没看到我背后的观察和计算罢了。”
年轻捕快被我说得脸通红,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李推官笑着解围:“砚侄女说得对!查案本就靠细致观察和严谨推理,哪有什么真正的运气?砚兄,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父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眼底满是欣慰。临安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画室的牌匾上,“墨韵斋”三个字泛着光。我攥紧了袖兜里的小铜镜,心里暗爽——又一次打脸了那些看不起女子的人,又一次用物理知识破了案。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推官还在夸我,说以后有案子还要请我帮忙。我笑着答应,心里却在想:下一个案子会在哪里呢?不管是汴河的雪夜,还是金陵的朱雀桥,只要有案子,我就一定能破——因为我知道,真相永远藏在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藏在那些看似偶然的“物理量”里。
路过一家糖炒栗子铺时,父亲给我买了一包,我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风吹过,带着桂花香,我突然觉得,临安的暮春,比汴梁的冬天还要温暖——不是因为天气,是因为每次破案后,那种用知识证明自己、打脸质疑者的爽快,比任何糖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