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的厨房很快传来热气,我让捕快端来一盆滚沸的热汤,又找了根粗麻绳,牵着众人回到马车旁。雪还在下,落在热汤盆里,瞬间化出一圈圈水痕。
“大家看好了,这就是魏伯锁车门的法子。”我拿起麻绳,一端系在马车内侧的门闩上,另一端从车门缝隙拉到外面,“他先骗卒子们喝酒——方才捕快查到,昨晚魏伯给卒子们分了掺了麻药的酒,卒子们喝了就睡死过去,不会反抗。”
说着,我将麻绳在车门外的木柱上绕了两圈,用力拉紧,门闩立刻从内侧扣进卡槽里,和发现时一模一样。接着,我舀了一勺热汤,淋在麻绳的绳结上,又往绳结上撒了把雪:“腊八夜白沟驿的温度,能冻住泼出去的水。魏伯淋的不是热汤,是雪水——他把浸水的麻绳拉紧门闩,绳结遇寒立刻冻成冰疙瘩,牢牢固定住门闩,看起来就像从里面扣上的一样。”
众人都凑过来看,老兵也踮着脚,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轻视,多了几分好奇。我等了片刻,见绳结上的雪化了点,又舀了勺热汤淋上去——冰疙瘩遇热融化,麻绳瞬间松了,轻轻一拉就从车门缝隙里抽了出来,门闩却还留在卡槽里,完好无损。
“这……这就成了?”驿丞瞪大了眼睛,“可车厢里怎么会冷成冰窖?八个卒子就算喝了麻药,也不该冻得这么快啊!”
“因为顶窗。”我指向车厢顶部的小窗,“魏伯抽走麻绳后,又从顶窗爬进车厢,把所有缝隙都用雪堵死,再打开顶窗——外面的寒风灌进来,车厢就成了密不透风的冰窖。他穿的是双层羊皮袄,不怕冷,爬出去后再用雪把顶窗封上,等天亮雪化了,就没人能看出痕迹。”
我顿了顿,举起之前捡到的羊皮袄:“他的袄子缺了枚盘扣,定是爬顶窗时勾在木框上掉了,只是当时天黑,没来得及找。他逃的时候,还带走了本该分给卒子们的军饷——毕竟杀了人,总得带着钱跑路。”
话音刚落,一个捕快匆匆跑过来,喘着粗气说:“推官大人!魏伯……魏伯回营缴饷了!他说昨晚去邻驿送公文,今早才回来,可他缴的饷银里,有几块银铤的字号,和上个月丢失的军饷一模一样!”
父亲眼睛一亮,立刻下令:“带他过来!”
不多时,魏伯被押了过来。他还是穿着那件双层羊皮袄,只是脸色苍白,看到马车和围在周围的人,身子明显晃了晃。捕快从他的袄子夹层里搜出几锭银铤,递到父亲面前——银铤上刻着“白沟驿戍平三年”的字样,正是上个月报失的军饷。
“魏伯,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父亲的声音冷得像这腊八的风。
魏伯低下头,沉默了许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都被你家小娘子查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贪了三个月的军饷,卒子们早就有怨言,昨晚他们说要去官府告发我,我只能拼一把……本以为这法子天衣无缝,没想到栽在一个十岁女娃手里,真是报应。”
众卒听到这话,都红了眼——死去的八个卒子,都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人攥紧了拳头,想上前理论,却被父亲拦住了。
“把他押下去,等候官府发落。”父亲下令道,转身看向我,眼底满是欣慰。
这时,那个之前调侃我的老兵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个铜手炉,炉盖还冒着热气。他把炉盖往我手里塞,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官人,之前是老奴糊涂,不该嘲笑你。这手炉你拿着,暖暖手,打脸……打脸是老奴活该,不疼。”
我接过手炉,暖意在掌心散开,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我笑着对老兵说:“老丈客气了,查案本就该大家一起出力。这手炉我收下了,多谢老丈。”
周围的卒子们也纷纷围过来,对着我拱手行礼:“谢小官人雪冤!”
我连忙摆手:“大家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真正该谢的,是那些枉死的卒子,是他们用性命提醒我们,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
雪渐渐停了,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照在雪地上,泛着刺眼的光。我捧着热乎的手炉,看着被押走的魏伯,心里没有轻松,只有沉甸甸的感慨——人为了贪念,竟能对朝夕相处的兄弟下此狠手,真是可悲可叹。
父亲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清儿,你今日用‘水冻成冰、冰化成水’的道理破了案,真是让为父刮目相看。”
“这叫热胀冷缩的道理。”我笑着解释,“水冻成冰会变硬,能固定绳结;冰化成水就软了,能把绳抽出来。其实都是寻常的物理道理,只是没人往这方面想罢了。”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丫头,总能说出些新鲜词。不过不管是什么道理,能破了案,就是好道理。”
我捧着热手炉,跟着父亲往驿站走。风还是冷的,但手心里的暖意却一直传到心里。我知道,这案子虽然破了,但还有更多的案子在等着我——不管是汴河的雾,还是江南的雨,只要有真相需要揭开,我就会一直查下去。毕竟,能用知识为枉死者雪冤,能用道理打消退疑者的轻视,这比任何暖炉都让人觉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