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岛的极昼月,天总亮得很早。寒风吹过冻浪,卷起的雪粒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我跟着父亲踏上岛时,水军们正围在崖边,个个面色凝重,崖下的海水泛着墨蓝,像张要吞人的嘴。
“砚推官,这已是第三起了!”岛将周都尉迎上来,盔甲上结着薄冰,语气里满是烦躁,“昨夜又有个卒子‘投海自尽’,尸体还没捞上来,都是极昼月闹的,将士们憋出了心魔!”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崖边的雪地上,留着一串凌乱的脚印,脚印尽头就是悬崖,没有挣扎的痕迹,倒真像主动跳下去的。可前两起“自尽”的卒子,都是出了名的不怕冷、水性好的老兵,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小丫头也来凑数?”周都尉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嘲讽,“这沙门岛的冻浪能吞人,你要是怕,就去营房里烤火,别在这儿添乱——查自尽案,靠的是看军心,不是你这女娃子的小把戏。”
我攥紧了袖兜里的水温计——这是父亲用铜管做的,管内装着染色酒精,能测水温。我抬头盯着周都尉:“都尉这话不对。《水经注》云‘水有冷暖,形有枯荣’,查案看的是痕迹,不是军心。再说,我若怕冻浪,去年在泉州就不会查坠海案了——倒是都尉,只说‘心魔’,不查痕迹,莫不是怕查出真相,丢了水军的脸面?”
周都尉被噎得脸一红,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什么!”
父亲示意我先查现场。我蹲下身,用水温计测了测崖边海水的温度——管内酒精柱缩成一小截,显示只有零下两度,海水虽没结冰,却冷得刺骨。再看雪地上的脚印,靴底纹路清晰,是水军标配的厚毡靴,可奇怪的是,脚印边缘有淡淡的水渍,像是靴底在漏水。
“前两起自尽的卒子,他们的靴子还在吗?”我问旁边的水军小校。
小校点头:“都在营房里收着,没人敢动。”
我们立刻去了营房,打开存放遗物的木箱——三双厚毡靴摆在一起,靴面都很完好,可翻过来一看,靴底靠近脚尖的位置,都有个不起眼的小孔,孔内还残留着银白色的粉末。我用指尖蘸了点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异味,却比普通粉末重得多。
“这是水银!”父亲一眼就认了出来,脸色骤变,“有人在靴底凿孔,灌了水银进去!水银密度大,灌进靴底后,重心会往前倾,穿着这双‘水银靴’的人,走到崖边时,脚会不由自主地往前坠,根本控制不住,看起来就像‘投海自尽’!”
我立刻用秤称了称靴子——一双空毡靴重三斤,灌了水银的竟有八斤!“三卒死前都穿了这双鞋,”我指着靴底的小孔,“小孔被蜡封过,走路时蜡慢慢融化,水银不会立刻漏出来,可一旦靠近悬崖,重心前倾,人就会被坠下去。等尸体掉进海里,水银从孔里漏进海水,谁也查不出来!”
周都尉凑过来,看着靴底的小孔和银白色粉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竟有这种事!是谁这么歹毒,要害死自己的同袍?”
“能铸这种靴,还能拿到水银的,定是岛上的人。”我皱着眉,“水银不是寻常物,需要用铅汞提炼,岛上只有军械坊能弄到铅汞;而修改靴子,得熟悉靴型,还得有机会把靴子里的水银换进去——要么是军械坊的工匠,要么是负责分发靴子的人!”
小校突然开口:“军械坊的刘匠头,前阵子总在夜里加班,还问过我要过三卒的靴码!而且,他上个月和其中一个卒子吵过架,说那卒子坏了他的事!”
众人顿时看向军械坊的方向。周都尉攥紧了腰间的佩刀:“我这就派人去抓刘匠头!”
“等等,”我拦住他,“现在还没有实证。我们得先去军械坊,看看有没有提炼铅汞的痕迹,有没有修改靴子的工具——若是贸然抓人,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风又刮了起来,营房的窗户被吹得哐当响。我看着那双灌了水银的厚毡靴,心里满是疑惑:刘匠头为什么要杀这三个卒子?只是因为吵架,还是有别的仇怨?他一个人,能不能完成铸靴、灌水银、换靴子这一系列事?
周都尉看着我,语气里少了几分嘲讽,多了几分期待:“小丫头,你要是真能查出幕后黑手,我请你吃沙门岛最鲜的海鱼!”
我笑着点头:“好啊,不过都尉可别赖账——我不仅要找出铸靴的人,还要查清他的动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心魔自尽’,是有人故意杀人!”
只是现在,军械坊的刘匠头是否是真凶?他从哪里弄来的铅汞?还有没有同伙?这场沙门岛极昼月的“投海案”,才刚刚撕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