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山的晨潮总裹着咸腥，将采珠所的木船晃得轻轻打颤。我跟着父亲踏上滩涂时，海水刚退到脚踝，冰凉的水裹着细沙钻进鞋缝，远处的礁石旁围了圈采珠人，个个脸色惨白，连手里的采珠篓都歪在地上。
“砚推官，您可来了！”监场周管事踩着水跑过来，粗布裤腿溅满泥点，指着礁石旁的水面，“阿海，就是所里最会采珠的女师傅，昨儿傍晚下的海，没等潮退就没了影，今早刚被浪冲上来……”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阿海浮在浅水里，青色采珠衣被海水泡得发胀，双眼处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血早就被海水冲淡，只剩眼窝周围的皮肉泛着青白。几个年轻采珠人小声议论，周管事瞥见我盯着尸体，叹了口气：“小娘子，不是我不信你，这采珠的事全靠潮汐吃饭，潮涨时水下暗流能卷走活人，潮退时礁石能磕破船底，你识得这潮汐的门道吗？怕是难断她怎么死的。”
他这话是实话，没半分轻视，只当我不懂采珠行的凶险。我没辩解，从袖兜里掏出铜尺，蹲下身小心托起阿海的脚腕——脚踝内侧有个圆溜溜的孔，边缘光滑，孔壁还沾着点淡褐色的锈迹，像是什么尖锐器物扎出来的：“周管事，您看这痕迹。”
周管事凑过来，眯着眼看了半天：“这是……鱼叉痕？采珠人常带小渔叉防海蛇，可这叉孔怎么这么圆？”
“是特制的鱼叉，叉尖是圆头的，专用来伤人不致命。”我用银簪轻轻刮了刮孔壁的锈迹，“但这次，凶手用它刺了阿海的眼睛——你看她眼窝周围，没有礁石磕碰的钝伤，反而有细微的穿刺痕迹，和脚腕的叉痕是同一种器物造成的。”
众人都惊了，一个老采珠人颤声道：“刺瞎眼睛？在水里没了眼睛，就算会游水也会迷向，最后被浪卷着溺死啊！”
“不止如此。”我起身走向阿海的采珠船——船底挂着个半开的黑蚌，蚌壳内侧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蚌肉早已没了生气。我用银簪挑了点蚌血，放在鼻尖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海腥味，还混着阿海采珠衣上的染料味：“这是黑蚌，产的黑珠能抵半个采珠所的收成，极少见。阿海定是采到了黑珠，被人盯上了——凶手在水下用圆头鱼叉刺瞎她的眼睛，让她失去方向，再看着她溺毙，最后夺走黑珠，只留下这带血的黑蚌挂在船底。”
周管事脸色骤变，攥紧了手里的船桨：“黑珠？难怪昨儿傍晚我见阿海笑盈盈的，说要采个‘宝贝’！谁会知道她采到了黑珠？又谁会用圆头鱼叉？”
我看向在场的采珠人——每个人腰间都挂着渔叉，可都是尖头的，没一个是圆头。只有远处的船坞旁，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往海里扔什么，他腰间的渔叉套是空的，脚边还放着个黑布包，像是藏着东西。
“那人是谁？”我指着汉子问。
“是新来的帮工阿六，”老采珠人说，“前儿刚从外地来，说会修船，还会用渔叉，周管事让他跟着打下手……”
话没说完，阿六突然转身往滩涂外跑，周管事立刻喊人去追，可阿六跑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船坞旁的黑布包被打翻在地，里面是空的，只留下几颗普通的珍珠，没有黑珠的影子。
潮渐渐退尽，滩涂露出大片的泥地，阿海的尸体被抬到岸边的草棚下，眼窝的黑洞在晨光里显得格外狰狞。周管事走到我身边，语气里满是恳切：“小娘子，接下来该怎么查？阿六跑了，黑珠也没了，这案子……”
“阿六只是帮凶，”我指着黑蚌的血迹，“圆头鱼叉不是寻常帮工能弄到的，定是采珠所里有人指使他，既想要黑珠，又想嫁祸给潮汐。能知道阿海采到黑珠，还能弄到特制鱼叉的，定是所里的老人。”
海风又刮了起来，带着海水的咸味，吹得草棚的布帘哗哗响。我攥着手里的铜尺，心里满是疑问：谁擅长用圆头鱼叉？谁知道阿海采到了黑珠？那枚稀有的黑珠，又被藏到了哪里？
阳光渐渐升高，滩涂上的采珠人都没了干活的心思，围着草棚议论纷纷。我知道，这采珠所的案子，藏着对稀世黑珠的觊觎，更藏着水下的阴狠算计。不管是跑掉的阿六，还是躲在暗处的主使，定要把他们找出来，不仅为阿海报仇，还要找回被夺走的黑珠，让这岱山的海，不再藏着溺亡的冤魂。
只是现在，圆头鱼叉的主人是谁？黑珠的下落又在哪里？这场因珠而起的水下谋杀，才刚刚露出滩涂下的第一道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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