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府的春末已带了燥意,砚清捏着手里的七百文铜钱,在父亲的书案前坐了半宿。案上摊着三所馆院的学费清单,加起来要五贯钱,离交款只剩三十日,差额像座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清儿,别急。”父亲砚推官把一盏温茶推到她面前,指尖沾着墨迹——他刚帮她抄了两本《洗冤集录》,想拿去书铺寄卖,“实在不够,为父再去借些,总能凑齐。”
砚清摇头,把铜钱放回布囊:“爹,您去年为查案伤了腿,药钱还没清呢,哪能再去求人?我记得前儿去夜市,王婆的冷饮摊排满了人,说冰都不够用了——我想做冰酪卖,定能凑够学费。”
她没说的是,之前破静江府索道案时,曾见山民用药材硝石制冰,当时记了法子;又在泉州译语人案后,跟蕃商学过调奶皮的技巧。第二天一早,砚清就揣着二百文去药铺买硝石,掌柜见是“破过案的砚小娘子”,特意算便宜些,还多送了包薄荷。回家后,她在院子里支起陶瓮,把硝石、井水和装着蔗霜奶液的小瓷碗层层裹好,半个时辰后掀开,碗里竟结了层细冰——第一桶冰酪成了!
试卖那天,砚清推着小推车去夜市,车身上挂着块木牌:“硝石制冰酪,第二碗半价”。刚摆好,就有人喊:“这不是破了棺中藏尸案的砚小娘子吗?你做的冰酪,我买两碗!”
是德州通津驿的李三郎,他刚来临安进货,一眼就认了出来。跟着李三郎,之前在庆元府水军案认识的兵卒、泉州的吏员也围过来,你一碗我两碗,小推车前很快排起队。书生们尝了冰酪——奶皮滑嫩,薄荷清口,冰碴子细得不硌牙,纷纷赞“比王婆的冷饮解渴”,口口相传间,“砚氏冰酪”的名声竟一夜立了起来。
可欢喜没几天,难题就来了:硝石价高,每斤要八十文,制十碗冰酪就耗一斤;家里的陶瓮不够,冰存不住,每天只能做五十碗,成本十八文一碗,卖三十文,就算第二碗半价,日利也才三百文,离学费还差一大截。砚清蹲在车旁算账,看着剩下的硝石袋,愁得直皱眉——这“冰源告急”,可怎么破?
“小娘子,要不我帮你挖地窖?”隔壁的张老伯路过,见她发愁,主动开口。张老伯是泥瓦匠,去年砚清帮他找回被偷的工具,一直想报恩,“深井边的土凉,挖个地窖储冰,定能省些硝石。”
父亲也来帮忙,瘸着腿劈柴搭架子,把陶瓮一层层叠在地窖里,再铺上稻草隔热。砚清又想了个法子:印“冰票”,让老主顾提前付定金,五文钱一张票,凭票换冰酪,既能提前回笼资金,又能锁定客源。李三郎一下子买了二十张,还拉着生意伙伴一起订;之前在登州烽火台案认识的周都尉,更是派亲兵来订了五十碗,说要给弟兄们解暑。
冰源的问题刚解决,麻烦又找上门——城里最大的冰窖商赵老板,见砚清的冰酪卖得好,先是压价到二十五文一碗,见没人理,竟去府衙告她“私盗官冰”。
开审那天,府衙外挤满了人,都是买过冰酪的主顾。砚清抱着陶瓮、硝石上堂,当众演示:“大人请看,民女的冰是用硝石制的,并非官冰。硝石遇水放热,能让奶液结冰,循环使用还能省料——这是便民的法子,不是盗冰。”
府尹曾听说过砚清破案的名声,又看她演示得清楚,再加上李三郎、周都尉派来的人作证,当即判赵老板诬告,还亲笔题了块“清凉秀才”的匾,赏给砚清:“你这法子既聪明又便民,该推广!”
有了官府的认可,砚清的冰酪销量翻了五倍。她雇了两个帮工,地窖里的陶瓮堆得满满当当,每天从早卖到晚,布囊里的铜钱越来越沉。月底那天,砚清把学费清单上的数额一笔笔算清,刚好凑够五贯钱,她抱着布囊跑回家,举到父亲面前:“爹!够了!学费够了!”
正欢喜时,院门口传来哭声。砚清出去一看,是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小女孩,妇人衣衫破旧,脸上还有巴掌印,小女孩怯生生地攥着母亲的衣角。“小娘子,求求你,给口饭吃吧。”妇人见了砚清,“噗通”跪下,“我男人嫌我生不出儿子,把我们娘俩赶出来了,实在走投无路了……”
砚清赶紧扶起她,转头就看见妇人的丈夫追来,还喊着“赔钱货,还不跟我回去”。砚清挡在妇人身前,叉着腰怼回去:“生不出儿子就赶妻女?哪来的道理!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女儿是你亲生的,你敢再动她们一下,我就去府衙告你弃妻!”
那男人被砚清的气势吓住,灰溜溜地走了。妇人哭得更凶,说自己叫柳春,女儿叫柳芽。砚清看着她们,心里一动:“柳大娘,我这冰酪摊缺个人看店,你要是愿意,就留下帮我,管吃管住,每月还开你二百文工钱。”
柳春连忙点头,千恩万谢。柳芽也不怕生,帮着擦桌子、递冰酪,小手麻利得很。
没过几天,柳春在收摊时,见个壮汉被地痞欺负,壮汉虽背着剑,却因饿了几天没力气还手。柳春心善,递了碗冰酪给壮汉,还喊来砚清。壮汉叫石铮,原是镖局的武师,镖局散了,盘缠被偷,只能靠卖艺糊口。砚清见他剑法不错,又老实,就聘他当看门人:“石大哥,你帮我看着摊子,别让地痞捣乱,每月给你三百文,管饭。”
石铮感激涕零,每天守在摊前,腰杆挺得笔直,地痞再也不敢来闹事。
又过了些日子,石铮在门口见两个秀才蹲在地上发愁——他们是来临安赶考的,盘缠花光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石铮把他们领给砚清,一个叫温砚,说话温和,写得一手好字;另一个叫顾攀,眼神活络,总爱打听冰酪的生意经。
砚清让温砚帮着写冰酪的宣传词,比如“蔗霜融雪乳,薄荷沁心凉”,贴在推车上,吸引了更多书生;让顾攀帮忙记账,可没几天,就发现顾攀偷偷把收的铜钱往自己兜里塞,还想偷学硝石制冰的法子。
砚清没戳破,只是找了个理由让顾攀走了,临走时给了他五贯钱当路费:“读书人该有风骨,别把心思用在贪小便宜上。”顾攀红着脸走了,再没露面。
而温砚一直留在砚清身边,不仅帮着写宣传词,还帮她整理账本,半工半读,后来考上了府学,还特意来谢砚清:“若不是小娘子收留,我哪有机会继续读书?”
月底算账时,砚清不仅凑够了学费,还多赚了两贯钱。她摸着布囊里的铜钱,看着柳春在摊前忙碌、石铮守在门口、温砚帮着写词,忽然笑了:“爹,您看,这哪是我一个人赚的钱?是大家一起帮我凑的学费呢!”
父亲看着院子里热闹的景象,也笑了:“清儿,你不仅赚了钱,还得了人心——这才是最难得的。”
砚清举起一碗刚做好的冰酪,对着众人喊:“大家都来尝一碗!今日冰酪免费,谢谢大家帮我凑够学费!”
夕阳下,小院子里满是笑声,冰酪的清甜味飘得很远。砚清咬了口冰酪,心里透亮:知识不仅是破案的本事,是制冰的法子,更是聚人的暖意——这第一桶“冰”,赚的不只是铜钱,更是往后走下去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