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关于柳家的风波尚未平息,一封来自永宁侯府的密信便悄然送到了祁佑薇手中。
信是兄长祁佑安亲笔所书,字迹略显仓促,内容让祁佑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父亲祁啸病倒了。
并非寻常的头疼脑热,信中提到父亲是前日在宫中与陛下议事时,因南境军饷及边关布防之事,与刘瑾一党发生了激烈争执。
父亲据理力争,情绪激动,回府后便觉胸闷气短,当夜竟发起高烧,咳喘不止,至今卧床难起。
太医来看过,诊断为“急火攻心,邪风入体,兼之积劳成疾,需绝对静养,切忌再劳神动怒”。
积劳成疾!急火攻心!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祁佑薇的心脏!尽管她已尽力周旋,试图改变前世的轨迹,但父亲忧国忧民的性子,以及朝中奸佞当道的现实,还是将他推向了病榻!
这与前世父亲病倒的缘由何其相似!只是时间似乎提前了些许。
强烈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攫住了她。难道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父亲最终的命运吗?
不!绝不能!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指尖冰凉,但眼神却迅速变得无比坚定。
“春晓,秋雯!立刻备车,回侯府!周嬷嬷,将库里那支百年老山参,还有陛下上次赏赐的雪蛤膏一并带上!”祁佑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命令却清晰果断,不容置疑。
“王妃,您……”周嬷嬷见她神色不对,欲言又止。
“照我说的做!立刻!”祁佑薇语气急促,带着一种罕见的焦灼和威严。
周嬷嬷不敢再多言,立刻下去准备。
安南王府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永宁侯府。府门前的石狮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暗,门房下人个个面带忧色,气氛凝重。
祁佑薇几乎是提着裙子快步冲进了父亲的“松涛苑”。院内飘散着浓重的药味。
继母李氏和兄长祁佑安正守在病榻前,皆是愁容满面。见到祁佑薇进来,李氏连忙起身,未语先落泪:“薇儿……你总算回来了……”
祁佑安也红着眼眶:“妹妹……”
祁佑薇顾不得行礼,径直扑到床前。只见父亲祁啸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而沉重,时不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每一声都让祁佑薇的心揪紧一分。
几日不见,父亲仿佛苍老了十岁,眉宇间那道深深的川字纹即使昏睡着也未曾舒展。
“爹爹……”祁佑薇的声音哽咽了,她轻轻握住父亲滚烫而干瘦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太医怎么说?药可用了?为何还烧得这样厉害?”她连声追问,语气急切却条理清晰。
祁佑安连忙回道:“太医开了方子,说是风寒入里,兼之心火炽盛,病情来得又急又凶。药已经灌下去两次了,热度退下去一些,但反复得厉害。太医说……说父亲年岁已高,此番甚是凶险,万万不能再受刺激,需得精心养护数月,或许才能慢慢好转……”
数月?祁佑薇的心又是一沉。朝局如此诡谲,父亲一旦病倒数月,手中权力必然被刘瑾等人趁机蚕食殆尽!等父亲病愈,恐怕早已物是人非!这或许正是那些人的目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乱。
她仔细查看了太医开的方子,又询问了父亲的饮食起居细节。她前世在柳家后期,为了生存,也粗通一些医理和药性。
“参汤不可再用!”祁佑薇忽然指出,“父亲此刻虚不受补,心火又旺,再用大补的参汤,无异于火上浇油!立刻换成清淡的米粥汤,慢慢喂食。去查查药库里可有上好的川贝和枇杷叶?捣汁兑入蜂蜜水,给父亲润肺止咳。”
她条理分明地吩咐着,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镇住了有些慌乱的下人。李氏和祁佑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立刻派人去办。
祁佑薇又转向兄长,神色无比严肃:“大哥,父亲病重之事,暂时不要外传,尤其要瞒住宫里和那些御史言官。对外只称父亲感染风寒,需要静养。府中一应事务,由你暂代处理,若有难以决断之事,立刻派人秘密送信到王府给我。朝中之事,无论大小,近期都不要拿来烦扰父亲,一切等父亲病情稳定再说!”
祁佑安深知此事关系重大,郑重应下:“妹妹放心,我知道轻重。”
安排好这一切,祁佑薇才重新坐回父亲床边,用浸湿的温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父亲额头的虚汗。看着父亲即使在昏睡中也紧蹙的眉头,她的心如同被刀绞一般疼痛。
父亲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边境的将士,才被气倒、累倒的!而那些蛀虫,却还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因此弹冠相庆!
愤怒和恨意在她心中燃烧,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健康。
她在侯府守了大半日,亲自监督喂药、擦身,直到父亲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热度也稍稍退去,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巨石却丝毫未减轻。
黄昏时分,她必须返回王府。临行前,她将兄长安叫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大哥,府里用的药材,一定要经过绝对可靠的人之手,煎药喂药的过程,也必须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全程盯着,绝不能假手他人!”
祁佑安脸色一变:“妹妹,你是担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祁佑薇眼神冰冷,“柳家如今狗急跳墙,刘瑾一党也视父亲为眼中钉。父亲病倒,正是他们下手的大好时机。我们必须万分谨慎!”
祁佑安倒吸一口凉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亲自盯着!”
返回安南王府的马车上,祁佑薇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父亲的病倒,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必须重新调整部署。
一方面,要倾尽全力保住父亲的健康,这是重中之重。她需要寻访名医,需要确保药材和护理的安全。
另一方面,父亲病倒,永宁侯府在朝中的影响力必然下降,刘瑾一党势必更加猖獗。她必须想办法稳住局面,至少不能让父亲苦心经营的人脉和势力被迅速瓦解。
还有……林衍。他知道父亲病倒了吗?他会是什么态度?永宁侯府若势微,对他而言,是失去了一个盟友,还是……少了一个潜在的制约?
她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开始分析林衍可能的反应和意图。
回到王府,已是华灯初上。
她刚踏入锦瑟院,周嬷嬷便迎了上来,神色如常地禀报了一些府中琐事,最后才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王妃,王爷下午回府了一趟,听闻您去了侯府探病,吩咐老奴转告,若侯爷病情需要,王府库房内的药材可随意取用,亦可荐太医。”
祁佑薇脚步一顿。
林衍知道了。而且,他表达了愿意提供帮助的态度。
虽然只是例行公事般的表示,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份表态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分量。
“本妃知道了。代本妃谢过王爷。”祁佑薇语气平静地回应,心中却悄然松了口气。
至少目前看来,林衍并未因为侯府可能出现的变故而改变态度。
她需要这份支持。
夜深人静,祁佑薇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灯下,提笔给父亲信得过的几位旧部和朝中清流写了几封言辞恳切、却又含蓄隐晦的信函,旨在父亲养病期间,稳定人心,暗中维系住那股正直的力量。
写完信,她用上特殊的火漆封好,交给秋雯,吩咐明日一早通过秘密渠道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前,望着永宁侯府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
父亲,这一次,女儿绝不会让您倒下。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