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医院的院子里积起厚厚的一层,像铺了张蓬松的白棉被。林砚坐在窗边的轮椅上,左膝的护具换了轻便款,露出的皮肤上,康复训练留下的淡红色勒痕还未褪去。他望着窗外光秃秃的香樟树,枝桠上积着的雪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盐。
“在看什么呢?”苏晚的声音裹着寒气闯进来,她抱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帽檐上还沾着雪花,进门时带起一阵冷风,吹得林砚脖子上的围巾飘了飘——那条灰色的、织着篮球图案的围巾,是她上周送的,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异常暖和。
林砚转过头,看见她鼻尖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看雪。”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里面隐约露出红色的包装纸,“带了什么?”
“保密。”苏晚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快步走到暖气边搓手,呵出的白气在阳光下散开,“医生说你今天可以试着拄拐走十分钟了,我带了好东西给你当奖励。”她跺了跺脚上的雪地靴,鞋底的积雪落在地板上,很快化成一小滩水。
林砚扶着轮椅扶手慢慢站起来,拐杖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左膝在承重的瞬间传来熟悉的钝痛,像被细针扎了一下,但他没吭声,只是朝苏晚伸出手:“那得先看看奖励够不够诱人。”
苏晚的耳尖有点红,把袋子递过来。林砚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盒包装精致的草莓大福,粉色的糯米皮上撒着椰蓉,像堆圆滚滚的小云彩。“昨天路过甜品店看到的,”她挠了挠头,“老板说这个是新品,用的是京州运来的草莓,我想着……你可能会想尝尝。”
林砚拿起一个大福,糯米皮软软的,透着淡淡的草莓香。他突然想起苏晚说过,京州的草莓是出了名的甜,每年春天,大学路两旁的甜品店都会摆出各种各样的草莓甜点。“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猜的呗。”苏晚的视线落在他的拐杖上,“要不要现在试试?从床边走到门口,不算太远。”她往旁边退了退,给林砚留出空间,眼睛里带着点期待,像在看一场重要的比赛。
林砚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拐杖,左膝轻轻用力。疼痛比预想中轻了些,或许是因为心里装着草莓大福的甜,或许是因为苏晚的目光像层暖融融的膜,把那些尖锐的疼都裹钝了。他一步一步往前挪,拐杖的橡胶头在地板上留下浅浅的印子,每走一步,都觉得左膝的肌肉在慢慢苏醒,像冬眠的小动物伸了个懒腰。
“慢点,别急。”苏晚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伸出手虚虚地护着他的腰,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服,却又克制地停在半空。
走到门口时,林砚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后背的病号服也湿了一片。但他笑了,笑得比吃到草莓大福还甜:“你看,我做到了。”
苏晚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我就知道你可以!”她从袋子里拿出个草莓大福递过来,“奖励你的。”
草莓的甜混着奶油的香在舌尖化开,林砚突然觉得,所有的疼都值了。他看着苏晚也拿起一个大福,小口小口地吃着,糯米皮沾在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花猫。“你怎么不吃?”他忍不住提醒。
苏晚慌忙擦掉嘴角的椰蓉,脸有点红:“我在看外面的雪,要不要……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医生说晒晒太阳对你的恢复有好处。”
林砚看着窗外的雪地,阳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刺眼的光,像铺了一地的碎玻璃。“好啊。”
苏晚找护工借了条厚毯子,细心地裹在林砚的腿上,又帮他把围巾系紧了些,确保没有风灌进去。“走吧。”她接过林砚的一根拐杖,想帮他分担点力气,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自己能行。”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等去了京州大学,总不能还让你帮我拄拐杖吧?”
苏晚的脸“唰”地红了,没再坚持,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像个警惕的小保镖。院子里的雪被踩出咯吱咯吱的响,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在堆雪人,胡萝卜做的鼻子歪歪扭扭,却引得他们笑声不断。
“你看那个雪人,”苏晚指着不远处,“像不像张磊?肚子圆圆的。”
林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笑了:“确实有点像,尤其是那个歪戴的帽子,跟他总爱歪戴护具一个样。”他顿了顿,看着孩子们互相扔雪球,“等小马能出院了,我们也来堆个篮球形状的雪人吧。”
“好啊。”苏晚的声音软软的,“再给它系上你的围巾,肯定特别酷。”
两人慢慢走到院子中央的凉亭下,苏晚扶林砚坐下,把带来的草莓大福放在石桌上。阳光落在大福的粉色包装纸上,反射出温柔的光。“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我表姐寄来的京州大学冬季招聘会的资料,你看这个运动康复中心的招聘启事,是不是很适合你?”
林砚接过笔记本,指尖拂过“京州大学运动康复中心”几个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还早呢。”他嘴上说着,眼睛却舍不得移开,“还有360天呢。”
“不早了呀。”苏晚把下巴搁在石桌上,看着远处的雪人,“等春天来了,我们就要开始一轮复习了;夏天一到,就该填志愿了;秋天……说不定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她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时间过得可快了。”
林砚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觉得漫长的康复日子,那些被父母反对的委屈,好像都在这雪地的阳光里慢慢融化了。他拿起一个草莓大福,递到苏晚嘴边:“尝尝,京州的草莓果然甜。”
苏晚张嘴咬了一口,草莓的汁水沾在嘴角,她没擦,只是看着林砚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要亮。“等我们去了京州,”她含着大福,说话有点含糊,“春天就去摘草莓,夏天去学校的湖里划船,秋天去银杏道上捡叶子,冬天……就去体育馆里练球,好不好?”
“好。”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他看着苏晚眼里的期待,突然觉得,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有了清晰的方向——那个方向叫京州,那里有他们的大学,有他们的未来,有吃不完的草莓大福,和数不尽的、像今天这样温暖的日子。
凉亭外的雪还在慢慢融化,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林砚把最后一个草莓大福放进苏晚手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装纸,心里突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康复训练可能还会疼,父母的工作可能还没做通,高考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但只要身边有她,只要他们还能像这样一起看着雪,一起规划着未来,就没什么能阻挡他们。
阳光穿过凉亭的缝隙,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一个无声的约定,在雪地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