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推开天文社活动室的门时,铁锈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阳光斜斜地打在墙上,那幅巨大的星图已经褪色,边缘卷成了波浪形,像被人揉过又勉强展平的纸。
他走到星图前,指尖抚过猎户座的位置。那里有个小小的红点,是苏晚用红笔点的,说“这是参宿四,我最喜欢的星”。现在红点淡得像颗快要熄灭的火星,却依然固执地守在那颗恒星的位置上。
星图下方的木架上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苏晚收集的“星星”——其实是不同颜色的玻璃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罐口缠着圈麻绳,打了个笨拙的蝴蝶结,是苏晚学了三次才学会的样式,当时她举着罐子向他炫耀,手一抖,珠子滚了满地。
他蹲下身,在木架底层摸索。指尖触到个硬纸筒,抽出来一看,是卷成筒状的星图备份,边缘沾着点咖啡渍。这是苏晚熬了三个通宵画的,当时她眼窝发青,却兴奋地说“比社团那幅清楚十倍”,结果第二天就把咖啡洒在了上面。
纸筒里掉出张便签,是苏晚的字迹:“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线,延长出去能找到天狼星,林砚总记不住,画个箭头提醒他。”便签背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箭头末端画着只吐舌头的小狗,像在嘲笑他记性差。
林砚展开备份星图,果然在腰带三星旁看到道醒目的箭头,箭头尖上写着“看这里笨蛋”。他忽然想起,有次观星,他真的找不到天狼星,苏晚拿激光笔在他手背上点了三下,说“记住了,再忘就罚你抄星图”。
活动室的角落堆着几个纸箱,最上面的箱子贴着“望远镜零件”的标签,是苏晚写的,字里的“望”字多写了一横,当时她脸红着用修正液涂掉,结果弄出块白斑,像朵难看的云。
他打开箱子,里面躺着个拆开的望远镜目镜,镜片上蒙着层薄灰。这是苏晚试图自己修理的目镜,结果越修越糟,最后气哭了,把目镜扔在箱子里说“再也不管了”,第二天却又偷偷买了新的零件回来。
箱子底层压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是苏晚的。袖口沾着点泥渍,她说是某次去野外观星时摔进草沟弄的,“洗了三次都没洗掉”。林砚把衣服拎起来,闻到股淡淡的洗衣液味,和他用的是同一款——上次他随口说“这味道不错”,第二天就发现苏晚换了洗衣液。
墙上的挂钟停在了三点十七分,指针锈得一动不动。苏晚以前总说“这钟走得比蜗牛还慢”,却每天都记得给它上弦。现在弦松了,时间也跟着停了,像被冻住的琥珀。
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有本厚厚的观测记录,封面上写着“社团日志”,翻开第一页,是苏晚刚入社时的签名,字迹娟秀,却在末尾画了个大大的感叹号,像在宣告自己的到来。
日志里夹着片银杏叶,是去年深秋捡的,叶边已经发黑,叶脉却依然清晰。苏晚在叶子背面写着“今天和林砚吵了架,他说我记录的数据不准,明明是他看错了星等”,后面画了个气鼓鼓的小人。
林砚往后翻,看到自己后来补的一行字:“对不起,是我错了”,旁边被苏晚画了个笑脸,还写着“原谅你啦”。他的指尖拂过那行字,纸面微微发皱,像是被水洇过又干了。
桌角的台灯罩破了个小洞,苏晚用块粉色的贴纸补上的,贴纸上印着只小熊,现在贴纸的边角已经翘起,露出下面的破洞,像只偷看的眼睛。他记得苏晚说“这样灯光照出来就有个小爱心啦”,结果那晚的观测记录上,真的布满了粉色的光斑。
活动室的后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带进片落叶。林砚走过去关上门,门后贴着张身高贴纸,是苏晚画的,上面标着她和他的身高线。苏晚的线比去年又高了半厘米,旁边写着“我长高啦”,而他的线旁被画了只乌龟,意思是“你怎么不长”。
他伸手比了比,自己确实没怎么长,而苏晚的字迹已经比去年成熟了些,却依然带着点孩子气的张扬。这贴纸像个无声的约定,记录着彼此的变化,哪怕现在人不在了,痕迹还在。
回到星图前,林砚发现褪色的区域里,有块地方颜色稍深——是苏晚用透明胶带贴过的。他轻轻撕下胶带,下面露出片崭新的星空,是她后来补画的,颜色鲜亮,和周围的褪色形成鲜明对比。
“有些星星,就算周围暗了,它也该亮着。”他想起苏晚当时说这话的样子,站在梯子上,手里握着颜料笔,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他从背包里拿出颜料和画笔,蘸取最亮的白色,小心翼翼地给参宿四重新点了个红点。颜料落在褪色的纸上,晕开小小的一圈,像颗刚被点燃的星。
窗外的麻雀又飞了回来,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他。林砚对着麻雀笑了笑,继续在星图上填补着褪色的区域,每一笔都很慢,像在完成一个早就该做完的约定。
挂钟虽然停了,但阳光在地上移动的轨迹不会骗他,时间一直在走。只是有些东西,该停在原地的,就该让它停着;该亮起来的,就绝不允许它暗下去。
他补完最后一颗星时,夕阳正好落在星图的银河位置,金色的光淌过那些新旧交织的笔触,像条真正的河,在墙上缓缓流动。林砚退后一步,看着这幅一半褪色一半鲜亮的星图,突然觉得,苏晚大概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留了那么多记号,等着他来发现,等着他来续写。
活动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还在回荡,像有人在耳边轻声说“你看,这样就又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