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星尘落尽
林砚站在天文台圆顶下,指尖抚过冰冷的金属支架。
这里积了太多灰,像谁撒了把星尘。
苏晚的观测椅还在原位,坐垫陷下去一块。
是她总爱蜷在上面打盹的形状,像只缩成球的猫。
地上有片干枯的三叶草,被踩得扁扁的。
是她最后那天带来的,说“能带来好运”。
好运没等来,她的帆布鞋印倒还在。
沾着泥,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望远镜旁。
望远镜的镜头盖丢了,镜筒里结着蛛网。
苏晚以前每天都擦,说“要让星星看得清”。
现在镜面上蒙着层灰,映不出任何光。
抽屉里的星图册翻开着,停在猎户座那页。
上面有她用红笔圈的点,参宿四被画成颗心。
旁边写着“等它爆发,就许愿永远在一起”。
墨迹洇开,像颗哭花了的眼睛。
桌角的铁皮盒敞着,里面是她叠的星星。
五颜六色的糖纸,被手指摩挲得发亮。
每颗星星里都塞着小字,是没说出口的话。
“林砚今天又记错星等,笨死了。”
“他递热可可时碰了我的手,好烫。”
“下次流星雨,要偷偷牵他的手。”
林砚捏起一颗,糖纸脆得像饼干。
拆开,里面的纸条碎成了渣。
像他们没来得及说的再见。
墙上的挂历停在十五号,红圈刺眼。
是苏晚的生日,她本该满十八岁了。
她曾说要在这里吹蜡烛,蛋糕上插星芒蜡烛。
现在只有风吹过圆顶的呜咽,像首没唱完的歌。
角落里的帆布包掉在地上,拉链开着。
滚出半块橡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砚”。
是她用圆规尖刻的,当时扎破了手指。
血珠滴在橡皮上,像颗凝固的红豆。
林砚把橡皮捡起来,塞进衬衫口袋。
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她的温度。
或者说,是他以为的温度。
观测日志摊在桌上,最后一页是她的字迹。
“明天去拍月全食,林砚别又睡过头。”
后面画了个敲木鱼的小人,是她罚他的样子。
可第二天,她没等来月全食。
只等来辆失控的卡车,在雨天的路口。
林砚翻开日志,前面的纸页被泪水泡皱。
是他后来哭的,一滴滴落在她的字迹上。
晕开了“月全食”,晕开了“林砚”。
像把所有痕迹都泡成了模糊的痛。
窗外的梧桐叶落光了,枝桠刺向天空。
像苏晚没画完的星轨,断得突兀。
他想起她总说“星轨会转弯,但不会断”。
现在才知道,人比星轨脆多了。
轻轻一碰,就碎成了再也拼不回的星尘。
铁皮盒最底下,压着张没写完的贺卡。
是给林砚的,生日还有三个月。
上面画了两个小人,站在星空下。
其中一个的手,快要碰到另一个的。
空白处写着“祝你……”,后面是道长长的墨痕。
像支没墨的笔,卡在了最想说的地方。
林砚把贺卡折起来,放进铁皮盒。
和那些星星、橡皮、三叶草一起。
像在埋葬一个没长大的春天。
他走到望远镜前,伸手擦掉镜面上的灰。
指尖沾着黑,像摸到了宇宙的底色。
调焦轮转不动,锈住了,发出刺耳的响。
像苏晚最后那天的尖叫,卡在他耳膜里。
透过镜片望出去,天空是灰蒙蒙的。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云。
像谁用棉花捂住了整个宇宙,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砚对着灰蒙蒙的天,轻声说:“我看到了。”
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在空荡的圆顶里回荡。
像在回应她那句没说完的“你看”。
地上的帆布鞋印,被他的鞋一点点盖住。
泥和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就像他们的回忆,好的坏的,都糊成了一团。
痛是真的,甜也是真的,最后都成了扎人的刺。
他关掉天文台的灯,锁门时钥匙卡了半天。
锈迹硌得手指疼,像她以前总爱掐他的胳膊。
“这样才不会忘啊。”她当时笑着说,眼睛弯成月牙。
现在真的没忘,疼得清清楚楚。
走下台阶时,林砚回头望了眼圆顶。
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颗蒙尘的星球。
里面藏着太多没说的话,没完成的约定。
还有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爱星星的姑娘。
风卷起地上的星尘,迷了他的眼。
他抬手抹了抹,摸到一片湿。
不是泪,是天上掉下来的雨。
细蒙蒙的,像谁撒了把碎掉的星星。
林砚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一步步离开,脚步沉重得像拖着整个宇宙。
身后的天文台,在雨里渐渐模糊。
像个正在褪色的梦,最后只剩下轮廓。
和他心里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