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的指甲在铁皮罐边缘刮出细屑。
罐子里的星星糖纸粘成一团,裹着绿锈。
是苏晚攒的最后一把,没来得及塞进瓶里。
他用镊子夹起一张,透明糖纸早被潮气泡得发皱。
上面印的小熊图案褪成了浅粉,像哭过的脸。
窗台上的绿萝又枯了一片,叶尖卷成焦褐色。
是苏晚临走前浇的水,现在盆底积着浑浊的液。
他伸手碰了碰枯叶,指尖沾到黏腻的汁液。
像她那天摔在柏油路上的血,黑红里透着腥。
书架第二层空着,那里曾放她的天文望远镜。
警察搬走时碰掉了目镜,镜片裂成蛛网。
现在碎片收在木盒里,棱角还泛着冷光。
林砚捏起最大的一块,对着光看。
碎片里映出他自己的脸,眼窝陷得像黑洞。
桌角的铁盒咔嗒响,是苏晚的观测记录本。
纸页边缘卷成波浪,钢笔字洇成蓝雾。
某页画着歪歪扭扭的星座,旁边写“林砚说像只狗”。
他记得那天她笑倒在草坪上,指腹蹭过他手背。
“明明是只猫,你才是狗。”
声音脆得像风铃,现在只剩纸页发霉的味。
墙角的纸箱动了动,是被穿堂风掀起的盖。
露出里面的毛线团,苏晚织了一半的围巾。
藏蓝毛线缠着银线,像她总穿的那件卫衣。
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脱了线。
他抽出一根线头,轻轻一拉,线圈散成瀑布。
像她跑向他时散开的马尾,扫过他手腕。
厨房传来滴水声,是苏晚买的那只水龙头。
总爱漏半滴,她说“像星星在掉眼泪”。
现在水滴在不锈钢槽里,敲出空洞的响。
林砚走过去,用手指堵住出水口。
冰凉的水漫过指缝,像她最后握过的那杯冰可乐。
“林砚你看,气泡像碎星星。”
他低头,看见水面晃着自己的影子,像泡在泪里。
客厅的钟停在三点十七分,是她出事的时间。
指针锈在表盘上,玻璃罩蒙着层灰。
他用袖口擦了擦,露出里面的划痕。
是苏晚用圆规尖刻的小太阳,说“这样钟就不会冷了”。
现在太阳被锈吃掉一半,像被咬过的月亮。
电视柜底下露出半截鞋带,是她那天穿的帆布鞋。
米色鞋带沾着泥,还缠着根干枯的狗尾草。
他记得她蹲在路边摘草,说要编个戒指。
“给你戴,这样你就是我的人了。”
草叶在掌心碎成渣时,他才发现自己在抖。
阳台的门没关严,风卷进片枯叶。
落在苏晚的画板上,颜料早干裂成块。
她画了一半的星空,靛蓝里掺着点粉。
说是“黄昏时的银河,像刚哭过的眼睛”。
现在颜料层翘了边,用指甲一抠就掉渣。
像她那天额角的伤口,一碰就流红。
林砚把碎颜料收进信封,和糖纸放在一起。
信封上有她写的地址,笔画被雨水泡得胖起来。
“给林砚的秘密基地”,最后一个“地”字晕成黑团。
他摸出藏在床垫下的录音笔,按了播放键。
电流声里浮起她的笑:“林砚,你看这颗星,像不像我丢的那根发绳?”
突然的刹车声撕裂了笑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录音笔在掌心发烫,他猛地按停,指节泛白。
窗外的云移过太阳,影子在地板上爬。
像苏晚以前追着踩他的影子,喊“踩到你啦,你是我的啦”。
现在影子只剩他一个,被光拉得又细又长。
书架顶层的饼干盒里,藏着她留的纸条。
“等我回来,给你带巷口那家的桃酥。”
字迹被老鼠啃了个洞,“桃”字缺了半边。
他捏着纸条,突然想起那家店早就拆了。
拆的时候她还哭了鼻子,说“以后吃不到了”。
他当时笑她傻,现在才懂那点甜多金贵。
厨房的碗柜里,有只缺了口的马克杯。
是她用马克笔涂的笑脸,嘴角画得太用力,裂了道缝。
他倒了点温水,水顺着裂缝渗出来,在桌面积成小水洼。
映出天花板的灯,像颗模糊的星。
“林砚你看,杯子在流汗呢。”
她以前总这么说,然后把水泼他身上。
现在水洼里的灯晃了晃,碎成好多片。
林砚蹲在地上,看水洼一点点洇进地板缝。
像她的血,渗进柏油路的样子。
他从衣柜深处翻出件卫衣,是她借他的那件。
洗得发白,领口还留着她的口红印。
草莓味的,他闻了三年,现在只剩樟脑丸的苦。
袖口沾着点草汁,是她拉他去摘野草莓时蹭的。
“这个能吃,酸酸甜甜的。”
他当时嫌脏,现在却想再尝尝那味。
墙上的日历停在她离开的那天,红圈被雨水泡成紫黑。
林砚用红笔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圈,比她画的重。
墨水渗进纸背,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他数着日历上的格子,已经一百零二天。
每天撕一页,撕到指尖发疼。
现在指尖结了层茧,比他弹吉他的茧还硬。
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陌生号码。
他没接,知道是警察例行的回访。
他们总问“有没有想起新线索”,他总说“没有”。
其实他想起很多,比如她那天戴了新买的发绳。
水蓝色的,像他送她的第一支钢笔的颜色。
比如她出门前,往他口袋塞了颗糖。
柠檬味的,现在还在,糖纸皱得像团纸。
林砚把糖纸展开,贴在窗户上。
阳光透过来,泛着点黄,像她的指甲盖。
他想起她说“等糖纸攒够一百张,就许个愿”。
现在糖纸够了,愿望却死在了路上。
风又起了,吹得窗帘拍打窗户。
像她以前生气时,用抱枕砸他的样子。
“林砚你混蛋!”
声音明明是骂人的,却软得像棉花糖。
他起身关窗,手指勾到窗帘的流苏。
是她缝上去的,说“这样拉起来有声音,像风铃”。
现在流苏磨得只剩几根线,晃起来像蛛丝。
暮色漫进房间,把一切都染成灰蓝。
林砚坐在苏晚的椅子上,摸着她刻过字的扶手。
“林砚是大笨蛋”,字迹被摸得发亮。
他对着空气说:“我是。”
回音撞在墙上,碎成细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