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褪色的发绳

晚砚

林砚的指尖在抽屉深处摸到个硬纸筒时,指腹先于意识颤了颤。

纸筒上印着褪色的樱花,是苏晚攒了三个月糖果纸换的。

他捏着筒身倒过来,一根水蓝色的发绳掉在掌心。

绳结处还缠着根细发,浅棕色,是苏晚的。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撞在玻璃上,像谁在叩门。

他想起她出事那天,发绳就扎在马尾上。

警察送还遗物时,唯独少了这个。

现在它蜷在掌心,像条冻僵的小鱼。

书桌上的玻璃镇纸下压着张便签,是苏晚的字迹:

“发绳借我戴一天,好看的话,你也给我买一根?”

末尾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墨水洇了点。

他记得那天自己回了句“幼稚”,她气鼓鼓地把便签揉了。

现在这张是她偷偷重写的,藏在他书里。

林砚把发绳缠在手指上,一圈圈绕紧。

蓝色勒进肉里,像道不会消失的戒痕。

床头柜的铁皮盒咔嗒响,是他昨天翻找时没关紧。

里面是苏晚的观测笔记,第三十七页折了角。

她用红笔圈着猎户座,旁边写:

“林砚说这像猎枪,可我觉得像牵着的手。”

字迹被泪水泡过,晕成粉紫色。

他想起那个雨夜,她抱着笔记冲进他房间。

“你看你看,我找到猎户座的新角度了!”

雨水打湿她的刘海,发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现在铃铛不见了,只剩半截断绳留在发圈上。

林砚起身时带倒了椅子,声响在空屋里荡开。

他走到阳台,护栏上还挂着她的帆布包。

风吹得包带拍打栏杆,像她以前总爱哼的跑调歌。

包里的笔记本露着页角,是她画的星轨图。

用金色颜料涂的流星,现在褪成了土黄色。

他伸手去够,包带突然断裂,帆布包砸在楼下的花坛里。

泥土溅在星轨图上,把金色流星糊成了灰。

林砚冲下楼时,膝盖撞在台阶上,钝痛顺着骨头爬。

他跪在花坛里扒拉泥土,指甲缝里塞满湿泥。

星轨图早泡透了,颜料混着泥水晕开,像幅抽象画。

他想起苏晚总说:“星轨会变,但画下来就永远在。”

现在画还在,画的人却成了灰。

花坛角落的蒲公英被踩碎了,白色绒毛粘在他裤腿上。

是苏晚种的,说“等种子飞了,就把愿望带向宇宙”。

他曾笑她迷信,现在却摘下朵 intact的,对着它呼气。

绒毛没飞远,全粘在他汗湿的手背上。

像她总爱粘在他身上的样子,甩都甩不掉。

回到房间时,天色已暗。

林砚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里最后一张合照。

苏晚举着棉花糖,发绳在风里飘,像只蓝色蝴蝶。

他站在她身后,嘴角抿着,却在她转头时悄悄弯了弯。

这张照片被他设成壁纸,却从没敢放大看。

现在他用手指摩挲她的发绳,屏幕突然暗下去。

映出自己的脸,眼窝陷得像两个黑洞。

桌上的台灯忽明忽暗,是接触不良的老毛病。

苏晚以前总说要修,却每次都忘了买新灯泡。

“等下次吧,下次一定记得。”

她的“下次”,成了永远的空缺。

林砚翻出工具箱,里面的螺丝刀还是苏晚选的。

粉紫色的手柄,她说“和你的星空很配”。

他踩着凳子换灯泡时,头顶的吊扇突然转动。

叶片扫过他发顶,带起阵风,像苏晚总爱从背后吹他脖子。

“凉不凉?是不是很提神?”

他手一抖,螺丝刀掉在地上,在瓷砖上滚出老远。

灯泡摔在墙角,发出清脆的响,玻璃碴溅到他脚踝上。

血珠慢慢渗出来,滴在地板上,像颗迷你流星。

林砚没管伤口,蹲在地上捡玻璃碴。

指尖被划破时,他突然笑了。

苏晚以前总说他“连削苹果都能割到手”,现在果然没说错。

他把玻璃碴收进铁盒,和她的碎镜片放在一起。

突然发现铁盒底层有个小布包,是他从没见过的。

解开布绳,里面是叠成方块的信纸,边缘都磨毛了。

是苏晚的字迹,比便签上的工整,却带着抖:

“林砚,其实我攒了好多话想跟你说。

上次你帮我修望远镜,手指被划到,我躲在树后看了好久。

想给你贴创可贴,又怕你说我麻烦。

你总说我画的星轨歪歪扭扭,可我是照着你的侧脸画的。

猎户座的腰带,像你低头时的下颌线。

还有上次流星雨,你说‘许愿没用’,却偷偷闭了眼。

我看到了哦。

我许的愿是,想永远跟你一起看星星。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天我不在了,

你能不能偶尔看看猎户座?

就当……我在跟你打招呼。

对了,发绳我很喜欢,

等你给我买新的那天,

我把旧的送给你好不好?

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啦。”

信纸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猎户座,三颗腰带星被涂成了蓝色。

林砚的手指按在“不在了”三个字上,纸页很快洇出深色的圆。

他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像被掐住的呜咽。

吊扇还在转,风里带着灰尘的味道。

像苏晚离开那天,救护车扬起的尘土味。

他想起她被抬上担架时,发绳从头发上滑落。

蓝色的,在柏油路上滚了几圈,沾了血。

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警察问“还有什么遗物”,才想起那根发绳。

可回去找时,它已经不见了。

原来它一直在这里,藏在他忽略的角落。

像她藏了那么久的话,终于在今天,用最残忍的方式,

砸进他心里。

林砚把发绳系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蓝色的绳圈勒得皮肤发疼,却让他觉得踏实。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猎户座正悬在夜空,三颗腰带星亮得刺眼。

像苏晚画的那样,像牵着的手。

他对着星星轻声说:“我记得。”

风穿过纱窗,带起发绳的尾端,轻轻扫过他的手背。

像她以前那样,带着点痒,又有点暖。

桌上的台灯不知何时亮了,暖黄色的光漫在信纸上。

把“永远”两个字,照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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