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第一场霜，落在常绿银杏的叶缘，像给青绿镀了一层极细的糖霜。
沈砚早上六点路过江堤，伸手捻了捻——叶片仍软，没有脆意，他低头在记录本写下：
“霜冻耐受+1℃，未出现边缘萎蔫。”
写完，顺手把叶面上的冰晶弹落，声音极轻，却像给某台长期运转的体外循环机，按下确认键。常绿试验进入“年检”阶段——不是设备年检，是感情年检。
移植第30天，沈砚把林晚棠约到江堤，理由是“数据复盘”，其实是把两个人的年度账单，一次算清。江风很冷，数据表却热。
沈砚把平板递过去，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叶绿素、叶温差、根压、土壤电导率。
最后一行，用红色标出——
【持续低温（≤5℃）72h，未落叶，常绿性状稳定。】
林晚棠看完，却指向另一份隐藏表单——
那是她偷偷记录的“共存数据”：
三人同桌吃饭次数：97
沈砚夜班后回家睡觉天数：61
林小满夜间惊醒次数：0
两人争吵次数：2，持续时间均＜10分钟。
红色字体，像术后并发症，被单独列在页脚。
沈砚失笑，指尖点在“2”上：“这两次，我记得原因。”
一次是她移植后第三周，他忘记买胃药；一次是她夜班，他擅自给孩子吃了冰淇淋。
“结论？”他问。
“预后良好，无需二次手术。”她答得一本正经，耳尖却微红。数据合完，沈砚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只牛皮纸袋——厚度像一份病历，封口没贴标签。
打开，是银行对账单、保险单、教授实验室的常绿项目股份让渡书，以及一份房屋翻修合同。
所有文件，持有人或受益人栏，统一写着：林晚棠。
“年度资产汇报。”他声音轻，却带着外科医生汇报术前方案时的笃定，“我的一切，归进你的风险管控。”
林晚棠没推辞，只抽出最后一页——
那是A市江堤绿化的长期委托书：
【委托方：沈砚、林晚棠】
【管护对象：常绿银杏试验林】
【期限：终身】
她抬眼，眸色被江风吹得极浅：“终身？这可比ICU长嘱还狠。”
沈砚点头，伸手，覆在她后颈，额头抵着她额头：“狠一点，才不必反复抢救。”霜气渐重，他把围巾绕到她脖子上，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无名指——
叶脉戒指被冻得冰凉，却在下一秒，被他掌心覆热，像一条被重新打通的静脉回路。
江面传来汽笛，长音拖曳，像岁月发出的复位音。
沈砚忽然弯腰，从树根旁捧起一只小小保温罐——
里头是还冒热气的红糖姜茶，他出门前熬的，姜片切得极薄，像被精细器械片成的组织切片。
“年检最后一项。”他倒出半杯，递给她，“暖胃，也暖预后。”
林晚棠接过，指尖碰到杯沿，温度顺着指骨爬进心脏，把最后一丝寒气灼成雾气。
她轻抿一口，辛辣与甜在舌尖炸开，像术后第一口温水，把麻木的味蕾重新唤醒。
“结论？”他问，声音低却紧。
“通过年检。”她答，声音轻却稳，“以后每年今天，都检一次。”
“检什么？”
“检你还在不在，检我还爱不爱，检圆心有没有偏。”
沈砚点头，伸手，把杯沿压到她唇边，自己也低头，就着她手，喝了一口——
温度交换，像两片断裂的金属，在霜冻的江堤，终于重新熔合。黄昏，霜化了。
常绿银杏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滴在根部，像一条被重新接通的静脉回路，把融雪与根系，一次性连通。
沈砚弯腰，把保温杯放回树根，像给某台长期运转的体外循环机，按下关机键。
直起身时，他忽然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相贴，温度交换，比任何监测数据都精准。
“年检通过，”他声音轻，却带着刀背般的硬度，“以后每年今天，都来这里，让银杏，给我们做年检。”
林晚棠点头，反手，十指相扣，像给一场旷日持久的术后随访，按下确认键。
回程车上，林小满已睡，呼吸声均匀，像被重新校准的心电曲线。
沈砚侧头，看林晚棠，声音低却稳：“年检结束，但长期医嘱，才刚开始。”
女人点头，手指穿过他指缝，十指相扣，车头转向江岸，远处航标灯一闪一闪，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肌细胞，在冬夜里，独自维持窦性节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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