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透过训练馆巨大的玻璃窗,在地胶上投下明亮而安静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束中清晰可见。馆内依旧是乒乓球密集如雨的清脆声响,可对于林小鹿来说,这熟悉的声音里,似乎少了一些什么。
少了那道总会若有似无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少了那个会在自己最需要时出现的沉稳身影。
王楚钦的疏远,像一场无声无息的降温,起初只是让她觉得微凉,渐渐地,便沁入了骨髓,让她在热闹的人群中也感到手脚冰冷。他不再刻意躲避,却也再不主动靠近。他待她,就像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需要尊敬的前辈。见面会点头,擦肩会礼让,却再也没有了那些独属于她的“特殊照顾”。
这份突如其来的距离感,太过明显,不仅林小鹿感受到了,队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于是,一些窃窃私语,便如同角落里滋生的青苔,在潮湿的沉默中,悄然蔓延开来。
那天下午,林小鹿去水房接水,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两个二队女队员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哎,你发现没,最近樊师兄好像不怎么管林小鹿了。”
“早就发现了。估计是教练说了什么吧,之前那也太明显了,就差没把‘偏心’两个字写脸上了。”
林小鹿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耳朵。
“说实话,是有点不公平。”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我们累死累活地练,也得不到主力队员一句指导。她倒好,世界冠军手把手地教,进步能不快吗?亚洲杯那个名额,要不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听清了。
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像几根淬了冰的针,又细又长,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脏。原来……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她的努力,她的汗水,她拼尽全力赢来的成绩,都只是因为王楚钦的偏爱。
她所有的荣耀,都被打上了一个名为“关系户”的,屈辱的烙印。
那他呢?他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他突如其来的疏远,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堪其扰?因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他完美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一个需要避嫌的麻烦?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几乎无法呼吸。
她没有进去接水,而是失魂落魄地转过身,一步步挪回了训练场。她看着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晚饭的时候,林小鹿没什么胃口,只是低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陈梦和王曼昱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怎么了小鹿?不舒服吗?”陈梦关切地问。
林小鹿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就是有点累。”
恰好此时,那两个白天在水房议论的队员端着餐盘从她们桌边经过,看到陈梦,笑着打了声招呼:“梦姐。”
陈梦点了点头,目光却在她们脸上停顿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几张餐桌:“我听说,最近队里有些人挺闲的,训练没见多用心,嚼舌根的本事倒是一天比一天长进。”
那两个队员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端着餐盘的手都有些不稳。
陈梦看也没看她们,只是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林小鹿碗里,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场:“小鹿的亚洲杯名额,是队内选拔赛一分一分打出来的。她每天晚上加练到多晚,你们谁看见了?有时间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不是靠关系,不如多花点时间想想,自己为什么连跟别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假装认真吃饭。那两个队员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落荒而逃。
王曼昱在一旁解气地哼了一声,拍了拍林小鹿的肩膀:“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一群柠檬精!”
林小鹿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感激地看着陈梦:“梦姐,谢谢你。”
“谢什么,”陈梦看着她,眼神认真,“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成绩,是你自己拼来的,谁也否定不了。”
是啊,谁也否定不了。
可是,林小鹿低头看着碗里那块被硬塞进来的红烧肉,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有一个人,是可以否定这一切的。
陈梦的维护,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暂时驱散了委屈。可那颗被流言种下的怀疑的种子,却在她心底更深的地方,破土而出,长成了盘根错节的藤蔓。
她忽然明白了。
要想让所有人闭嘴,要想不再成为他的负担,要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证明给所有人看——没有他,我也可以。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便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第二天的训练,林小鹿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关注周围的目光,不再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球台、球拍,和那个不断跳跃的白色小球。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决绝。
下午的混双训练,王楚钦按照惯例,拿着两瓶水朝她的球台走过来。这是他疏远她之后,为数不多会主动靠近的时刻。他想,或许可以趁这个机会,和她聊一聊。
他离她还有几步远,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只见林小鹿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抱着自己的球拍,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停在了王助教的身边。
“王指导,”她的声音清脆而冷静,带着一丝刻意的公事公办,“我刚才那个反手衔接的动作还是有点问题,您能再帮我看看吗?”
王楚钦就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两瓶水,一瓶常温,一瓶微凉,是他凭着记忆,为她准备的。
她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却没有留下一个眼神。
那道无形的,由他亲手划下的楚河汉界,此刻,被她用更冷漠,也更坚决的方式,变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