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钦就那样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两瓶水，一瓶常温，一瓶微凉。
她从他身边走过时带起的那阵微风，已经消散在空气里，可那股决绝的冷意，却仿佛凝结在了他周围，让他高大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单。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瓶身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像一层冰冷的汗。
他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只是沉默地拧开那瓶常温的水，仰头灌了一大口。
从那天起，训练馆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低气压。
源头，是那对曾经默契得能用心电感应打球的混双搭档。
林小鹿像给自己上了一层坚硬的壳。她不再是那个会下意识寻找师兄目光的小姑娘，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近乎自虐的训练中。遇到技术难题，她会抱着录像带去请教马龙，或者拉着陈梦师姐一遍遍地对练。她的世界里，仿佛自动屏蔽了“王楚钦”这三个字。
而王楚钦，则退回到了他最初的、那个沉默寡言、只专注于自己一方球台的“天才少年”角色。他不再多看她一眼，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训练的强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每一次挥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狠狠地砸进那颗白色的小球里。
他们之间，隔着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最直观的体现，是在混双训练上。
曾经行云流水的配合，变得磕磕绊绊。那种源于绝对信任的心有灵犀，消失了。
一次对抗训练，教练发了一个半高球到两人中间的空当，这是他们最擅长处理的球。以往，林小鹿会毫不犹豫地让开，而王楚钦会心领神会地侧身爆冲。
可这一次，林小鹿的脚步迟疑了零点五秒。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球，我自己也能处理。
就是这零点五秒的犹豫，让王楚钦已经启动的脚步也跟着一顿。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瞬间的错愕。
球，从他们之间那个尴尬的空隙里，直直地漏了过去。
“啪嗒。”
白色的小球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了角落。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球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搞什么呢？”许昕在对面看得直摇头，“你俩这默契，被谁偷走了？”
林小鹿咬着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捡球。王楚钦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紧紧地抿着唇，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线。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他只是想让她走得更稳，飞得更高，所以才克制地收回了自己的羽翼。可为什么，她却像是要亲手折断与他之间所有的连结？
这样的失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成了常态。他们的配合，从曾经的“一加一大于二”，变成了一场互相掣肘的灾难。裂痕一旦出现，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终于，在一个下午，又一次因为配合失误丢掉关键分后，王楚钦将球拍重重地按在了球台上。
“暂停。”
他丢下两个字，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出了训练馆。
林小鹿的身体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她知道，他生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在训练中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情绪。
周围的队友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林小鹿低着头，默默地将散落的球收进球框里，然后也一声不吭地跟了出去。
她知道，这场对峙，躲不掉了。
她在通往力量房的那个安静的拐角找到了他。他背对着她，靠在墙上，高大的身影在冬日午后的斜阳里，投下一片长长的、落寞的影子。
“为什么？”
他没有回头，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林小鹿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终于转过身，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混杂着困惑、失落和一丝受伤的情绪，“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用冷漠伪装起来的所有坚硬外壳。
林小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拼命地仰起头，想把那股酸涩的泪意逼回去，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哭腔：“没有，你没做错什么。”
“那是什么？”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强大的压迫感让她无所遁形，“训练心不在焉，配合失误连连。林小鹿，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我们是搭档。”
“搭档”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是啊，搭档。可是在别人眼里，她这个搭档，是靠着他的偏爱才上位的。
“我没有问题！”她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我只是……我只是想自己练！我不想再靠你了！”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积压了多日的委屈、不甘和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王楚钦被她吼得愣住了。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痛苦和挣扎。
“靠我？”他皱起眉，完全无法理解，“我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吗？！”林小鹿打断了他，哭得泣不成声，“所有人都这么说！他们说我的亚洲杯冠军是靠你的特殊照顾，说我的成绩都是因为你！说我……说我是你的负担！”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不想当你的负担……我不想别人提起我的时候，永远都说是你的小师妹……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没有你，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巨大的哽咽里。她蹲下身子，将脸深深地埋在膝盖里，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王楚钦就那样僵硬地站在原地，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负担？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小心翼翼的守护，那些他以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羽翼，在她看来，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沉重、屈辱的词。
他以为疏远是对她的保护，却不知道，这份疏远，恰恰印证了那些流言蜚语，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保护她不受伤害，结果，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的小小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他错了。
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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