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
王楚钦就僵硬地站在那片光影里，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林小鹿那些破碎的、带着哭腔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刻刀，在他的心脏上反复凌迟。
负担。
他小心翼翼的守护，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在她那里，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沉重而屈辱的词。
他以为后退是为她好，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更深的痛苦深渊。巨大的悔恨和心疼，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还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她哭得那么伤心，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随着眼泪流尽。
王楚钦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我只是怕你受伤”，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没有碰她，也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那片刺眼的阳光之外，为她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小鹿的哭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她将脸从膝盖里抬起来，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脸上满是狼狈的泪痕。
她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王楚钦，看着他脸上那份从未有过的，混杂着自责和痛苦的神情，心里那股尖锐的疼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抚平了一些。
两人就那样，一个蹲着，一个坐着，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沉默地对峙着。
直到训练结束的铃声遥遥传来，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林小鹿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已经恢复了一丝冷静：“对不起，师兄，我失态了。”
说完，她没有再看他，转身，迈着还有些虚浮的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像一场高烧，烧尽了两人之间所有伪装的客套和疏离，也让一些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暴露在了空气里。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那种刻意的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沉默。
而就在此时，队里下发了通知——世锦赛的队内选拔赛，即将开始。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瞬间照进了林小鹿被阴霾笼罩的世界。
世锦赛，那是所有乒乓球运动员心中的最高殿堂，其分量远非世青赛和亚洲杯可比。如果能凭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拿到这张入场券，那么所有关于“关系户”的流言蜚语，都将不攻自破。
这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她要入选。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训练馆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林小鹿的变化。她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那股属于少女的青涩和柔软在一夜之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和决绝。
她的训练量翻了一倍。每天，她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当队友们都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宿舍休息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却依旧不知疲倦地在球台前挥汗如雨。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顺着发梢滴落在地，很快又被空调吹干，留下一层淡淡的白色盐霜。
她不再去想那些纷乱的情绪，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不断旋转跳跃的白色小球。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王楚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站在离她不远的球台，每一次喝水的间隙，目光都会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固执的身影。看着她因为一个动作没做到位而懊恼地和自己较劲，看着她疲惫到极限时依旧咬牙坚持的侧脸，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手反复揉搓，又疼又涩。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上前。任何一句关心，任何一点帮助，都可能被她当成是另一种形式的“特殊照顾”，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只能看着，用一种沉默而笨拙的方式。
这天深夜，已经过了熄灯时间，王楚钦从力量房出来，习惯性地朝训练馆的方向看了一眼。
果然，那里面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他脚步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他转身回了宿舍，几分钟后，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保温杯和一个小小的纸袋。
他没有进训练馆，只是将东西轻轻地放在了训练馆门口的长椅上，那个她每天出来都会经过的位置。然后，他便转身，隐入了一旁的黑暗里。
林小鹿结束加练时，已经快要午夜了。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训练馆，浑身酸痛，胃里也空得有些发慌。
门口长椅上那个小小的纸袋，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疑惑地走过去，打开纸袋，一股温热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豆沙包。旁边，是一个银色的保温杯，她拧开，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没有纸条，没有署名。
可是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还有谁，会知道她训练后的小习惯，会为她准备这些？
林小鹿捧着那个温热的保温杯，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转过头，望向远处那片沉沉的黑暗，仿佛能感觉到，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正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原来，他一直都在。
选拔赛如期而至。
林小鹿抽到的签运并不好，同组的都是经验丰富的一队主力。可当她握着那副刻着她名字的球拍，站上赛场时，她的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她不再去想输赢，不再去想别人的目光。她只是想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汗水和努力，都在这张球台上，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第一场，她就打得极具侵略性。她的球路比以往更加果断，更加凶狠。每一个球都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打到关键分，她甚至敢于用一些极具风险的搏杀球。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让所有观战的教练和队员都为之侧目。
她赢了。一场又一场。
那些深夜里流过的汗，那些独自一人面对发球机的枯燥，那些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她手中球拍最强大的力量。
最后一场循环赛，只要赢了，她就能锁定一个宝贵的世锦赛单打名额。
赛点。
她深吸一口气，抛起了球。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落在红色的地胶上。
球落地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赢了。她真的凭自己的实力，拿到了那张通往世界最高殿堂的入场券。
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慢慢地转过身，目光穿过整个球场，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后方的身影。
王楚钦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鼓掌或欢呼，只是那样看着，眼神里有欣慰，有心疼，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般的温柔。
四目相对。
林小鹿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忽然就笑了。
那是一个褪去了所有委屈和倔强，灿烂得如同雨后初阳般的笑容。
师兄，你看。
没有你，我也可以。
可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正是因为有你，我才想成为这个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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