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疾而终的对峙，和那通来自苏晚晴的电话，像两把沉重的铁锤，将林小鹿心底那簇名为“希望”的小小火苗，砸得粉碎，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第二天，当她走进训练馆时，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她的身体在这里，握着球拍，站在那方熟悉的蓝色球台前。可她的心，却漂浮在一片冰冷而黑暗的，名为“绝望”的深海里。
“砰，砰，砰……”
乒乓球在球台间清脆跳跃的声音，此刻听在耳中，不再是悦耳的交响，反而像一声声尖锐的质问，敲打着她脆弱不堪的神经。
她的动作变得僵硬而机械。
一个简单的搓球，她手腕的角度没有控制好，球软绵绵地一头栽进了球网。
一个绝佳的抢攻机会，她却因为瞬间的走神而错过了最佳击球点，球拍挥出，只打到了一团空气。
一个大角度的调动，她的脚步慢了半拍，身体失去了平衡，狼狈地将球回出了界外。
失误，接二连三。
她就像一个提线的木偶，那根牵引着她所有灵气与专注的线，被人从遥远的地方，残忍地剪断了。
“林小鹿！”
场边，王助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严厉，“你的心思在哪儿？球是这么打的吗？”
林小鹿的身体一僵，停下动作，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王指导。”
“是不舒服还是没睡好？”王助教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马上就要年底的总决赛了，你就是用这种状态去备战的？”
“我……我昨晚没睡好。”她只能找到这样一个苍白无力的借口。
王助教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淡淡的青黑，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去旁边休息一下，调整好了再回来。”
林小鹿默默地走到场边，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将脸埋进了毛巾里。温热的毛巾，也无法驱散她心底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不敢抬头，因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熟悉的、沉静的目光，正从斜对面的球台，穿过整个训练馆，像一束带着重量的探照灯，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上。
王楚钦的训练也停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手里握着球拍，看着那个蜷缩在长椅上，小小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紧。
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昨晚，当他挂断电话，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时，一种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知道，她误会了。那个电话，那句“早点休息”，在那样的情境下，无异于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她所有的勇气和希望都斩断了。
他想去解释。可他要怎么解释？说苏晚晴只是打电话来确认专访的细节？说自己那句“早点休息”只是出于最普通的礼貌？
这些解释，在那个充满了误会和眼泪的夜晚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更何况，他的初衷，那个他一直以来用以说服自己的，所谓“为她好”的理由，本身就是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谎言。
看着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第一次对自己那个自以为是的“保护”计划，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遮风挡雨，却不知道，自己亲手制造的，才是那场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暴风雨。
训练结束，队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林小鹿却像是没有听到结束的哨声一样，依旧固执地留在球台前，打开了一台发球机，开始进行最枯燥的多球练习。
她想用身体的极致疲惫，来压倒心里的那份煎熬。
王楚钦没有走。
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看着她一次次地挥拍，一次次地失误，又一次次地弯腰，将散落一地的乒乓球，一颗一颗地，默默捡起。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下来的巨大球馆里，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他终于还是无法再袖手旁观。
他关掉了自己这边的灯，迈着沉稳的脚步，穿过那片渐渐暗下来的场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还在练？”他的声音很低，在寂静的场馆里，带着一丝回响。
林小鹿的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挥拍的速度，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拒绝。
王楚钦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拿起一颗球，用手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的手臂。
“你这个动作，引拍太早了，重心也没有压下去。”他试图用这种最熟悉的方式，来打破两人之间那堵冰冷的墙。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林小鹿却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他的碰触。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尖锐。
王楚钦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通红的，写满了戒备和疏离的眼睛，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林小鹿，”他上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闹！”她梗着脖子，倔强地与他对视，眼泪却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在训练！我技术不好，动作不对，我自己会练，不需要樊师兄你来费心！”
那句“樊师兄”，被她咬得又重又冷，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针，狠狠地扎进了王楚钦的心里。
“我只是想帮你。”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受伤的沙哑。
“帮我？”林小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你帮我？你就是这么帮我的吗？用那些不清不楚的谎言，用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
她上前一步，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的力量。
“王楚钦，我告诉你，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更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廉价的关心！”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发脾气。也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整个训练馆，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声。
王楚钦彻底僵住了。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和痛苦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疼得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所有的解释，所有的挣扎，在她这句“廉价的关心”面前，都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作多情的笑话。
林小鹿吼完，也愣住了。她看着他脸上那份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震惊、受伤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心里那股尖锐的疼痛，瞬间将她淹没。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训练馆。
只留下王楚钦一个人，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孤零零地，站在那片巨大的，冰冷的黑暗里。
一颗被她打飞的乒乓球，从球台的边缘滚落，在空旷的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最终，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脚边。
他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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