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无声的战场

全国锦标赛的赛场，比任何国际大赛都多了一份独特的，压抑的紧张感。

这里没有异国他乡的陌生面孔，放眼望去，皆是朝夕相处的队友。昨天还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今天就要在球台两侧拼个你死我活。空气中没有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却弥漫着一种更加沉重的，知根知底的寂静。每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可能藏着一句无声的战书。

林小鹿的热身区被安排在了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她独自一人，对着墙壁，一遍遍地做着挥拍练习。手臂舒展，收回，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陈梦和王曼昱的话，像两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也搅乱了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沉淀下来的，那份绝望。

“他看你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你只是被自己的情绪蒙蔽了眼睛。”

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敢相信，却又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自己掐灭的希望。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分辨。不再凭空猜测，不再被情绪左右。而这场全国锦标赛，就是她的试炼场。她不仅要证明自己的实力，更要在这片熟悉的，无所遁形的战场上，看清那个人的真心。

她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过，是王楚钦。他刚结束热身，额角挂着薄汗，正和马龙低声讨论着什么。他没有朝她这边看，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过来一寸。

林小鹿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

她自嘲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准备去更衣室做最后的准备。可当她拿起放在长椅上的球包时，却愣住了。

球包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瓶她最常喝的那个牌子的电解质水。瓶身上还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显然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不久。

这里人来人往，谁都有可能将水放在这里。

可林小鹿的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记得，自己有一次无意中跟王曼昱提过，说赛前喝一点带气的冰镇饮料，能让她瞬间清醒。而王楚钦，当时恰好就坐在旁边。

那瓶水，像一个烫手的山芋，又像一个带着温度的谜题，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巧合吗？还是……陈梦师姐口中，那种独属于他的，笨拙的示好？

林小鹿站在原地，看着那瓶水，纠结了很久。最终，她还是伸出手，将它拿了起来。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激得她打了个冷战，却也让她那颗纷乱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一些。

她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带着气泡的，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将她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暂时压了下去。

不管了。

先打好比赛。

……

林小鹿的首轮比赛，对手是另一位省队上来的年轻选手，打法以稳健著称。

当她握着那副刻着她名字的球拍，站上赛场时，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所有的迷茫和脆弱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注。

比赛开始。

对手试图用多变的落点和稳健的防守来消耗她，可林小鹿却一反常态，从第一个球开始，就打得极具侵略性。她不再拘泥于那些灵巧的变化，而是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和情绪，都灌注在了每一次挥拍之中。

正手爆冲，反手快撕。

她的打法，变得简单，直接，却也致命。

那是一种带着毁灭气息的，一往无前的打法。仿佛要将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那些无处安放的少女心事，都狠狠地，砸进那颗白色的小球里，砸向对面的球台。

观赛区，王楚钦的比赛刚刚结束。他甚至来不及擦干汗，就站在了最不起眼的那个通道口，目光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在那片小小的赛场上。

他看到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幼兽，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撕扯着对手的防线。她的眼神那么亮，那么狠，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他知道，她是在发泄。

而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密密麻麻地疼。可同时，他又有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欣慰。

他看到她眼底那抹熟悉的，一往无前的光，又回来了。那才是她，那才是那个在球台前，能创造一切奇迹的林小鹿。

“砰！”

随着最后一记石破天惊的大力扣杀，比赛结束。

3:0。

林小鹿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姿态，赢得了胜利。

她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没有欢呼，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整个球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站在阴影里的身影上。

四目相对。

隔着喧嚣的人群，隔着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和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的痛意。

而他，则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自信。

林小鹿收回目光，对着裁判席和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她赢了，用自己的方式。那份属于运动员的骄傲和信心，正在一点点地，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她收拾好球包，准备离开赛场。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人群，朝着男队选手所在的休息区走去。

是苏晚晴。

她今天穿着一身干练的运动品牌套装，脖子上挂着一张明晃晃的记者证。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手里拿着录音笔和采访本，步履从容，目标明确。

林小鹿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苏晚晴径直走到刚刚结束比赛，正准备休息的王楚钦面前。她看到苏晚晴递过去一瓶水，王楚钦虽然没有接，却没有立刻走开。她看到苏晚晴巧笑嫣然地，在他身边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周围的闪光灯，瞬间“咔嚓咔嚓”地亮成了一片。

林小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刚刚回暖的温水里，又一把捞出，狠狠地，扔进了冰窖。

她来了。

而他，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