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像一把把无形的，冰冷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林小鹿刚刚用一场胜利勉强黏合起来的，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她就那样站在原地，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闪光灯，像一个被隔绝在玻璃罩外的局外人，看着那两个人，如何顺理成章地，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苏晚晴的笑容得体而自信，她微微侧着身，将录音笔递到王楚钦嘴边，姿态亲昵却又不失分寸。而王楚钦，他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被无数镜头簇拥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他没有拒绝，没有避让，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听着。
这份沉默，在记者们的镜头里，是默认；在苏晚晴的眼底，是默许；而在林小鹿看来，却是最残忍的，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陈梦师姐那些善意的安慰，王曼昱那些打抱不平的气话，都不过是旁观者一厢情愿的美好揣测。而现实，就是眼前这幅，刺眼到让她几乎要流下泪来的画面。
她手里还握着那瓶冰凉的电解质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掌心，那股凉意，顺着手臂的经络，一路蔓延，直抵心脏。
是巧合吧。
她对自己说。
一定，只是一个可笑的巧合。
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挤开人群，朝着运动员休息室的方向走去。那些紧追不舍的快门声，像一阵阵恶意的嘲笑，在她的身后，此起彼伏。
回到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她将球包重重地扔在长椅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靠着冰冷的储物柜，缓缓地滑坐在地。
她拿出手机，手指因为颤抖，解了几次锁才成功。点开那个最常用的体育新闻APP，几乎不需要任何搜索，一条加粗的，带着热度的标题，就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国乒锦标赛现场直击：天才少年王楚钦与美女记者苏晚晴相谈甚欢，特殊关系引人遐想】
点进去，是一张高清的大图。
照片的构图极好，将周围嘈杂的人群都虚化成了背景，焦点清晰地落在那两个人身上。他微微垂着眼，似乎在认真倾听；而她，则仰着脸，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明亮的光。闪光灯在他们之间，勾勒出一圈暧昧而温暖的光晕。
般配。
这两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林小鹿的眼睛。
文章的内容更是充满了春秋笔法，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默契和欣赏。甚至，文章的末尾，还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而作为王楚钦一直以来备受关注的小师妹林小鹿，今天也在首轮比赛中顺利晋级。不知看着师兄身边有了新的‘红颜知己’，这位被‘特殊照顾’长大的小将，心中会作何感想？”
“砰”的一声。
手机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屏幕朝下，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垂死的悲鸣。
心如刀割。
原来，这就是心如刀割的感觉。
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痛彻心扉的尖锐疼痛。而是一种更加缓慢的，钝刀子割肉般的，凌迟。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所有的自我安慰，都一片一片地，剥离下来，露出底下那个鲜血淋漓的，名为“自作多情”的笑话。
她就那样蜷缩在角落里，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没有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她知道，哭泣是弱者的特权，而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软弱了。
从这一刻起，她心底那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风雪的，荒芜的土地，被彻底地，冰封了。
……
王楚钦是在回休息室的路上，看到那篇报道的。
许昕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大头，你看看。这帮记者，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王楚钦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被无限放大的照片上，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清晰地记得，当时苏晚晴只是在问他关于下一轮对手的一些常规问题，他全程除了几个“嗯”之外，几乎没有多说一个字。可就是这样简单的交流，在记者的镜头和笔下，却被扭曲成了这副暧昧不清的模样。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怒意，从心底窜了上来。
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习惯了用沉默来应对这些无聊的纷扰。他以为，清者自清。可他忘了，舆论的洪流，从来不讲道理。
“小鹿呢？”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在休息室里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早就回来了，”许昕指了指角落里那个紧闭的储物柜，“估计是看到新闻，心情不好吧。哎，你说你也是，你明知道那个苏记者……”
王楚钦没有再听他说下去，他转身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他要去跟她解释。
现在，立刻，马上。
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去承受这些本不该由她承受的，无妄之灾。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已经换好了下一场比赛的赛服，正背对着他，站在检录处门口的队伍里，等待着上场。
她的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在寒风中绝不弯折的小白杨。
“小鹿！”
他开口唤她，声音因为急促的跑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
队伍里的人纷纷回头，林小鹿的身体，却微不可察地一僵。
她没有回头。
王楚钦几步上前，走到她身边，想拉住她的胳膊，想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自己解释。
“网上的新闻，你别信，那都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小鹿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迈开脚步，随着队伍，向前挪动了一步。
她从他身边走过，目不斜视，神情冷得像一块冰。仿佛他只是一个透明的，不存在于她世界里的陌生人。
樊振-东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她决绝的，没有一丝一毫留恋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依赖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死寂的荒芜。
心脏，像是被那片荒芜的冰雪，瞬间冻住了。
检录处的工作人员开始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片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的，无声的战场。
只留下王楚钦一个人，被那道无形的，由她亲手筑起的冰墙，彻底地，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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