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锦标赛的半决赛,被安排在了晚间的黄金时段。
巨大的体育馆内灯火通明,将中心那方蓝色的球台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得球台两侧的人影,无所遁形。
林小鹿站在那里,隔着球网,看着对面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队友。她的心,是一片冰封的,死寂的荒原。昨天看到的那篇报道,那些刺眼的照片和字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她心底所有残存的,微弱的希望火苗,都彻底掩埋了。
她甚至感觉不到紧张,也感觉不到对胜利的渴望。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固执到近乎偏执的念头——打垮她,然后,去打垮下一个。用最干脆,最冷酷的方式,赢下所有比赛。
她要让那个人看看,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也能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比赛开始的哨声响起。
林小鹿像一架被设定了精确程序的战斗机器,从第一个球开始,就发动了猛烈的,不计后果的进攻。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灵气和狡黠,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正手爆冲,反手快撕,每一个球都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狠厉。
对手很快就被她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打懵了,节奏完全被打乱,失误连连。
11:4。
第一局,林小鹿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轻松拿下。
观赛区,中国队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小鹿今天……杀气好重啊。”王曼昱小声地对陈梦说,“她以前不这么打球的。”
陈梦的眉头紧锁着,目光担忧地看着场上那个小小的,却仿佛被一层冰冷铠甲包裹起来的身影。她知道,这不对。这种打法,太消耗心力,也太容易……崩盘。
果然,第二局开始,对手适应了她的节奏,开始利用落点和旋转的变化与她周旋。而林小鹿,依旧固执地用强攻来解决问题。当情绪压倒了理智,她的失误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增多。
一个机会球,她因为发力过猛而打出了界。
一个过渡球,她因为急于上手而直接下网。
比分开始变得胶着,一路缠斗到了9:9平。
关键时刻。
整个场馆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对手发了一个高质量的侧下旋,球又低又转。林小鹿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她侧身,准备用自己最拿手的反手拧拉。
可就在她挥拍的瞬间,她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了那张照片——
闪光灯下,苏晚晴仰着脸,笑得明媚而自信。而他,微微垂着眼,侧脸的轮廓在暧昧的光晕里,显得那么柔和。
般配。
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凿开了她用愤怒和冷漠辛苦筑起的冰墙。
手腕,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啪。”
球拍的边缘磕到了球,白色的小球软绵绵地晃悠了一下,无力地,一头栽进了球网。
9:10。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失误。
世青赛失利时的那种,被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攫住的冰冷感觉,再一次,如同附骨之疽,从她记忆的最深处,悄然蔓延,缠上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怎么会……又是在这个时候……
对面的对手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个发球紧随而至。
林小鹿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球飞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想了,稳一点,接过去就行……
越是求稳,身体就越是僵硬。她只是机械地伸出球拍,做了一个最保守的搓球动作。
球,高了。
对手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地侧身,用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力扣杀,结束了这一局。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声音。
那道刚刚被凿开的裂缝,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所有被她强行压抑下去的委屈、不甘、嫉妒和心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那片小小的,冰封的荒原,彻底淹没。
接下来的比赛,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溃败。
她彻底乱了。她的脚步,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全都乱了。她像一个迷失在暴风雪里的孩子,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光。眼睁睁地,看着胜利的彼岸,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茫茫的白雾之中。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时,她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对面欢呼庆祝的对手,看着计分板上那个刺眼的1:3,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她输了。
在这场她最想赢,也最需要赢的比赛里,她以一种最狼狈,最不堪的方式,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赛场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教练握手的。她只是麻木地,行尸走肉般地,穿过混合采访区,躲开所有试图递到她面前的话筒。
就在她即将走进那条通往休息室的,昏暗的通道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毫无预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鹿……”
是王楚钦。
他不知何时等在了那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他刚结束自己的比赛,身上还带着赛后的热气,脸上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和心疼。
林小鹿的身体,在被他碰触到的瞬间,猛地一僵。
随即,一股滔天的,混合着羞耻和愤怒的情绪,轰然爆发。
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她最风光的时候,用冷漠和谎言将她推开?又在她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跑来这里,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关切模样?
“别碰我!”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楚钦的手被她甩开,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通红的,写满了戒备和恨意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你……”
“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
她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冰冷,像一把把锋利的冰刀,狠狠地扎向他。
“赢球的时候,你是苏晚晴的‘红颜知己’;输球了,就跑来对我这个失败者嘘寒问暖?”她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到近乎残忍的弧度,“王楚钦,你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是演给谁看?”
她说完,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只留下王楚钦一个人,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孤零零地,站在那片刺眼的光明与无尽的黑暗交界处。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
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却比任何一场暴风骤雨,都来得更加伤人,也更加……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