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往休息室的通道,明明不长,林小鹿却感觉自己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黑暗像冰冷的海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任何可以被人找到的地方,而是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那扇通往主训练馆的沉重铁门。
夜晚的训练馆空旷得像一个巨大的洞穴,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在红色的地胶上投下昏黄而寂寥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白日里汗水蒸发后留下的,淡淡的咸湿味道,混杂着橡胶的冷香。这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此刻,却也像她心情的坟场。
她走到最角落的那张球台前,将球包扔在地上,自己也跟着无力地坐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球台支架,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她没有哭。
眼泪,在那场歇斯底里的对峙中,似乎已经流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荒芜的死寂。
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缓慢而压抑的呻吟。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林小鹿没有抬头。她知道是他。他身上的气息,那种混杂着皂香和淡淡汗味的,让她既贪恋又痛恨的气息,已经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低,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沙哑。
林小鹿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簇燃烧着最后余烬的火苗。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疲惫、懊恼和一丝狼狈的神情。
“谈什么?”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谈你和苏记者相谈甚欢?还是谈你那份恰到好处的,悲天悯人的同情心?”
“不是那样的。”王楚钦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蹲下身,试图与她平视,“小鹿,你听我解释。”
“解释?”林小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显得格外凄凉,“好啊,你解释。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前一晚送我项链,第二天就和她出现在所有新闻的头版头条?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对我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她却能那么温和地说话?”
她一句句地质问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冰刀,不仅扎向他,也狠狠地,来回地,割着自己的心。
“我……”王楚钦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要怎么解释?说那条项链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只是想找个机会缓和关系?说他对苏晚晴的温和只是最基本的礼貌,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敷衍?
这些话,在此时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的沉默,在林小鹿看来,就是默认。
那最后一点点支撑着她的理智,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你给了我希望,不是吗?”她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你把我拉起来。你陪我练球,送我球拍,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都在。你让我以为……你让我以为,我是不一样的!”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可结果呢?你一边给了我全世界最甜的糖,一边又亲手,给了我一记最响亮的耳光!”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哭得泣不成声,“你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抱着那些可笑的幻想,结果呢?结果只是你高高在上的,一点点廉价的施舍!”
“不是施舍!”王楚钦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林小鹿被他摇晃着,却依旧固执地,用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瞪着他,“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王楚钦看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写满了痛苦和绝望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该怎么说?
说他喜欢她?说他做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害怕她受伤,所以才用那种最笨拙,最愚蠢的方式去保护她?
不,不能说。
一旦说出口,所有的一切,就都再也回不去了。
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那么明显,可是在林小鹿看来,却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为难和犹豫。
她彻底地,绝望了。
那股支撑着她所有愤怒和质问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她无力地垂下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在他紧握着她肩膀的手背上,滚烫。
“我明白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即将飘落的,枯萎的秋叶。
“王楚钦,”她抬起头,最后一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爱慕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的灰烬。
“我喜欢你。”
她说。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他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彻底僵住了,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将自己的心,血淋淋地,剖开在他的面前。
这不是告白。
这是宣判。
林小鹿看着他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惨然的弧度。
“可是,”她一字一顿地,将那把早已插在自己心口的刀,又狠狠地,往里捅了一寸,“你喜欢别人。”
说完,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挣开了他的手。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像一个终于得到了解脱的囚徒,一步一步地,踉跄着,朝着那片无尽的黑暗里,跑了出去。
只留下王楚钦一个人,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孤零零地,僵硬地,蹲在那片昏黄而寂寥的光斑里。
“我喜欢你……”
“你喜欢别人……”
那两句话,像两道无法磨灭的烙印,反复地,在他的脑海里,灼烧着,回响着。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抓住的,只有一把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空气。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想说“不是的”,想说“你回来”。
可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一个字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