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将那片由月光和路灯构筑的，脆弱而暧昧的氛围，剪得干干净净。
林小鹿看着他走到一旁，高大的背影在路灯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孤单的影子。她能听到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些什么，语气简洁，却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无奈的疲惫。
“……嗯，我看到了。”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妈，你别问了。”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属于儿子在母亲面前才会流露出的，狼狈的投降意味。
林小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就猜到了电话的内容。
他挂断电话，转过身，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郑重的，混杂着歉意和一丝尴尬的复杂神情。
“对不起，”他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我妈……她看到新闻了。”
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那份刚刚才因为他那句“我正在努力”而升腾起来的，充满了羞恼和悸动的热度，在这一句轻飘飘的“我妈看到新闻了”面前，瞬间就冷却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具体，也更加让人无所遁形的，属于现实的窘迫。
他们之间，不再只是两个人的拉锯。
整个世界，连同他们背后那两个充满了善意和期盼的家庭，都被强行拉入了这个漩涡。
“……哦。”林小鹿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早已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帆布鞋鞋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近乎听不见的音节。
“我……”他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最终，他只是用一种最笨拙，也最安全的方式，说道：“你……早点上去吧，外面冷。”
林小鹿点了点头，没有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地，走进了宿舍楼那片温暖的光晕里。
她没有回头。
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在她转身后，是如何在那片刺骨的寒风里，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龙哥，”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却也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帮我个忙，把叔叔阿姨的微信推给我。”
……
林小鹿回到宿舍时，李思佳早已进入了梦乡。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将自己扔进冰冷的被窝，可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母亲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可她自己的父母呢？他们看到新闻，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会担心她重蹈覆辙，还是……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那个被她调成静音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在枕边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母亲最喜欢的那张，在夕阳下的海边拍的风景照。
验证消息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小鹿，我是王楚钦。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是龙队给我的联系方式。我只是想……替我母亲，跟你说声抱歉。】
林小鹿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剥夺了。她死死地盯着那行字，那颗早已失序的心，更是擂动得，像要从她的胸膛里，活生生地，跳出来。
这个混蛋。
这个……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的混蛋！
他竟然，直接找到了她的父母？！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恼、愤怒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无法言说的悸动的热浪，瞬间就冲上了她的脸颊。
她几乎是立刻就想点下“拒绝”。可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下了那个绿色的，“接受”键。
几乎是瞬间，对方的消息就弹了过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叔叔阿姨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
看着那句“不该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林小鹿那股刚刚才升腾起来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兜头浇下的温水，瞬间就熄灭了一半。
她咬着嘴唇，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
【你凭什么替我解释？这是我自己的事！】
【因为，这也是我的事。】
他的回复，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不容置喙。
【林小鹿，五年前，我让你一个人面对了全世界的恶意。这一次，不会了。】
轰——
世界，在林小鹿的耳边，彻底坍塌成了一片失聪的，无声的废墟。
她看着那行字，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又一次，氤氲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故作坚强，都在他这句迟来的，却也无比坚定的承诺面前，被击得粉碎，溃不成军。
就在她快要被那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涩彻底淹没时，母亲的电话，毫无预兆地，打了进来。
林小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地压回心底，然后，划开了接听键。
“喂，妈。”
“小鹿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一如既往的，温柔的声音，“睡了吗？妈妈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妈，我还没睡。”
“嗯……”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妈妈……看到新闻了。还有，刚刚那个……小樊，他也给爸爸发了很长很长的一段信息。”
林小鹿的心，猛地一沉。
“他……都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说了。”母亲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叹息，“他把五年前的事，都告诉我们了。也说了，他这次，是认真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小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小鹿，”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那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都要小心翼翼，“妈妈不问你别的。妈妈只想问你一句话。”
“你……还喜欢他吗？”
“你跟他在一起，会开心吗？”
林小鹿握着手机，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眼睛，毫无防备地，撞上了窗外那片深沉的，却也缀着几颗稀疏星子的夜空。
她想起了他笨拙地为她挑出碗里香菜的样子。
想起了他强硬地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
也想起了他那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固执地，对她说“我正在努力”的眼睛。
她会开心吗？
她不知道。
可她知道，她那颗早已冰封了五年的心，正在因为这个男人的重新出现，而一点一点地，不受控制地，复苏。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也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想再试一次。”
电话那头的母亲，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笑意。
“好。只要是你自己的选择，爸爸妈妈就都支持你。”
挂断电话，林小鹿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那颗被高高吊起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原处。
她不知道，那个远在北京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正接着一通来自家里的，充满了善意和期盼的电话。
她只知道，他们之间那片充满了荆棘和迷雾的荒原上，第一次，被双方的家人，共同点亮了一盏温暖的，指引方向的灯。
那灯光，很微弱，却也足以让他们看清，脚下那条虽然依旧坎坷，却也通往同一个方向的，未来的路。
而那条路的起点，就从明天，他那句还未说出口的，“我们，重新开始吧”，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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