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小鹿是在一阵清脆的手机提示音中醒来的。
不是闹钟，也不是李思佳咋咋呼呼的催促。那声音很轻，很克制，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那片刚刚才获得一丝平静的心湖上。
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来自那个她昨晚才刚刚存下的，备注为“王楚钦”的号码。
【中午有空吗？】
【想去你的学校看看。】
两句话，依旧是他惯有的，简洁克制的风格。可那句“想去你的学校看看”，却像一根最细的，最微不足道的藤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的韧性，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
他要来她的世界。
那个没有乒乓球，没有国家队，只有书本、论文和普通大学生活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全新的世界。
林小鹿看着那行字，愣了很久。然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将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很浅，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期待。
……
中午十二点半，复旦大学南门。
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枝桠，在地面上投下斑驳而破碎的影子。穿着各色羽绒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内外穿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年轻的，充满了活力的味道。
王楚钦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块刻着校名的古朴石碑旁。
他穿着一件最简单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在阳光下依旧深邃如海的眼睛。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身形挺拔，像一棵沉默的，固执的白杨，与周围那些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林小鹿远远地，就看到了他。
她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依旧鹤立鸡群的身影，那颗故作平静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朝他走过去，脚步很轻，像一只怕惊扰了冬日安宁的猫。
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总是沉静如海的眼眸，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像是被冬日里最暖的阳光点亮，瞬间，就漾开了一层温柔的，细碎的涟漪。
“等很久了吗？”她走到他面前，声音很轻。
“没有，”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那张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声音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暖，“刚到。”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那条种满了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上。身边，是抱着书本匆匆而过的学生，是踩着单车嬉笑打闹的情侣。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真实，而又鲜活。
“这里……很好。”他看着那些红砖砌成的，充满了历史感的教学楼，由衷地说道。
“嗯，”林小-鹿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一些，“我很喜欢这里。虽然有时候写论文会写到头秃，但……很充实。”
她开始说起她的大学生活，说起图书馆里那个总是散发着旧书墨香的角落，说起新闻学院那栋楼前总是开满蔷薇的花架，说起她最喜欢的那门《体育传播心理学》，和那个总是把“体育精神”挂在嘴边的老教授。
她的语速不快，声音很轻，可那双总是安静如古井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鲜活的，属于她自己的光。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滚烫，却也小心翼翼，像一个终于找到了归途的旅人，贪婪地，描摹着眼前这片他从未涉足过的，独属于她的风景。
他为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却也为那个世界里，曾经完全没有他的位置，而感到深入骨髓的，迟来的恐慌和后怕。
“那你呢？”林小鹿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她有些不自然地将垂落到耳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将话题抛了回去，“接下来的世锦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按部就班地进行。”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简洁。他没有说，为了备战，他每天的训练量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负荷的极限，也没有说，他那只手腕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关心而微微睁大的，清亮的眼睛，缓缓地，说出了另一句话。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没底。”
林小鹿愣住了。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还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没底”这两个字。他永远是那个最稳的，最让人放心的，国家队的定海神针。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追问。
“因为，”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那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他那片充满了阳光味道的影子里，“身边，少了一个能一眼就看穿我所有战术的，最专业的‘解说老师’。”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的调侃，可那双看着她的眼睛，却无比的认真，无比的郑重。
林小鹿的心，像是被那道滚烫的目光，狠狠地，烫了一下。她避开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有些狼狈地，将头转向了一旁。
不远处，是学校的露天体育场。塑胶跑道上，有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学生，正在进行着长跑训练。冬日的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淌满了汗水的脸上，那画面，充满了生命力，也充满了……一种让她无比熟悉的，遥远的刺痛。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涩，毫无预兆地，从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底，破土而出。
“有时候解说你的比赛，”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那声音，很轻，很飘，像一句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无力的呓语，“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你还能站在那片熟悉的，充满了光和热的赛场上。
羡慕你还能为了那个单纯的，唯一的梦想，去拼尽全力。
王楚钦脸上的笑意，缓缓地，凝固了。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氤氲着一层薄薄水汽的，写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小鹿，”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果你想……”
“我想，”她打断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五年，念了五年的话，“我想……重新回到那个世界。”
那个充满了汗水、泪水、荣耀和伤痛的，独属于乒乓球的，滚烫的世界。
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王楚钦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剧烈的风暴。
他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追问“你想回来打球吗”。他也没有像五年前那样，自以为是地，替她做出任何决定。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为说出心事而显得有些脆弱，却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而平等的语气，轻声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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