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转动,合上时吱呀一声。宫尚角的手掌温热,裹着上官浅微凉的指尖,一路牵着她穿过厅堂。廊下的风卷着草木气进来,拂过她鬓角,她垂眸看见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节上还留着练剑时磨出的薄茧。
上官浅抽回手,指尖的温度却像烫在了骨头上。“我去更衣。”
宫尚角在门口站定,目光扫过屋内陈设:一张木床,铺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褥子,墙角堆着半篓晒干的草药,窗台上摆着个粗陶碗,里面插着两支不知名的野菊。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换衣服时,上官浅对着模糊的铜镜发了会儿怔。镜中的人面色清减,腹部已悄悄隆起一道弧线,藏在素衣衫下,像揣着个沉甸甸的秘密。她指尖轻抚,感受到微弱的胎动,心口忽然一酸——这三个月,她靠着这一点点动静撑着,从宫门逃到雾山,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那人扯上干系。
推开房门,客厅里飘来饭菜香。宫尚角带来的侍从正端着最后一碗汤放在矮桌上,见她出来,躬身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竹门。
小饭桌就摆在窗下,四菜一汤,都是家常的模样。宫尚角坐在对面的竹凳上,玄色衣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沉静,见她出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掠过那身月白布裙,随即移开,声音放得轻缓:“坐下吧,菜该凉了。”
上官浅没说话,拉开对面的凳子坐下。腹中的饥饿感在此刻汹涌上来。她拿起筷子,夹了口野菜,熟悉的清甜漫开时,忽然想起上元节那天,角宫的六角亭里,那时她穿着锦绣,为他夹他爱吃的菜,为他盛温热的酒,他总是沉默地接过来,偶尔抬眸看她一眼,眸中像盛着化不开的墨。
而现在,位置换了。
她低头喝汤,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夹了块炖得最软的鸡肉自然不过地放入她碗中。接着又是几片蜜汁藕。他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夹菜时会避开油腻的部分,挑最嫩的递过来,就像她从前为他做的那样。
满室只有碗筷轻碰的声音,窗外山风簌簌,倒比角宫的寂静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上官浅吃得很慢,却也吃了不少,直到胃里暖起来,才放下筷子。
宫尚角先一步搁了筷,侍从不知何时已候在门外,悄无声息地收走了碗筷。竹屋瞬间又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上官浅。”宫尚角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我找了你三个月。”
上官浅抬眸看他。他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眼下泛着青黑。她记得他从前最在意仪表,玄衣永远一丝不苟,发间连根乱发都没有。
“从宫门出来,一路往南,”他看着她,目光很专注,“雾山瘴气重,我问过徵宫,说长期待着,对胎儿不利。”
他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锦盒,打开来,里面躺着一粒圆润的药丸。“这是百草萃,可驱瘴护体。”他把锦盒推到她面前。
上官浅的目光落在那粒药丸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起宫门的日子,喉咙里像塞着炭火,她背叛了他引无锋的人攻入宫门,为的不过是求得解药。却不想原来她早已是在他众多算计中的一颗棋子。逃离宫门时,他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说“无锋之人,何来情?”她唯有坦言怀有宫门骨肉,苦求脱身。后来她逃到雾山,痛得撕心裂肺时,才从一位老郎中那里知道,半月之蝇根本不是毒。
云为衫告诉她宫子羽把百草萃给了她解毒,她曾觉得云为衫运气好,得到了执刃的偏爱。她也曾想过宫尚角会不会也把药给她,而她只能是一点点的试探宫尚角若有若无的爱。如今她不想要了,他却捧着送到她面前,像在弥补什么。
上官浅轻轻笑了一声,眼底却无笑意,微带嘲讽:“公子不是早已弃我于不顾?”
“在暗道外,我们各退一步,我选择了自由,你选择了宫门。”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空气里,“我这颗无锋的棋子,对你来说,早就没用了。如今又何必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