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日,天光未亮,紫禁城已是一片肃穆而繁忙的景象。旌旗招展,仪仗森严,身着甲胄的御前侍卫和八旗精骑肃立待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前的紧张与期待。各宫随驾人员早已按品级规制收拾停当,在指定宫门处等候。
长春宫内,昭华已穿戴整齐。今日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公主吉服,而是一身便于骑射的杏黄色缎地行服袍,外罩石青色琵琶襟坎肩,长发挽成简单的两把头,簪着几支素雅的珠花,既不失天家气度,又显得利落干练。小桃和柳絮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行的箱笼,里面除了必要的衣物首饰,更多的是药材、银两、以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隐秘物品。
“公主,一切准备妥当了。”柳絮低声禀报,神色凝重。
昭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最后落在窗外渐明的天色上。这一刻,她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别绪,反而充满了即将踏入新战场的冷静与决绝。紫禁城是她的根基,但绝非她的牢笼。木兰围场,那片广袤的草原,将是她的另一个舞台,或许……也是更危险的角斗场。
“走吧。”她声音平静,转身率先向殿外走去。小桃和柳絮连忙跟上,四名精心挑选的、扮作普通太监的护卫紧随其后。
宫门外,车马仪仗早已备好。魏璎珞身着贵妃礼服,已登上凤辇,见到昭华过来,隔着车窗向她微微颔首,目光中充满了叮嘱与担忧。昭华福身行了一礼,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在宫女的搀扶下,登上了属于自己的那辆装饰华贵却并不夸张的公主车驾。
辰时正,号角长鸣,钟鼓齐奏。乾隆皇帝御驾亲临,在文武百官和宗室王公的跪送下,庞大的皇家仪仗队伍缓缓启动,如同一条威严的长龙,驶出午门,踏上了前往木兰围场的官道。
车驾粼粼,旌旗蔽日。昭华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内,透过纱帘,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京城街景,心中感慨万千。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外面的世界,空气似乎都带着不同的味道——更自由,也更……未知。
队伍行进速度并不快,沿途皆有地方官员迎送,安保极其严密。昭华大部分时间待在车中,或闭目养神,运转《惊鸿心法》调理内息,或翻阅随身携带的书籍和地图,熟悉木兰围场及周边蒙古各部的风土人情。小桃和柳絮则时刻留意着车外的动静,通过特定的方式与随行队伍中安插的其他眼线保持联系,确保信息畅通。
拉旺多尔济那封语焉不详的信,如同一个悬念,始终萦绕在昭华心头。她确信,他一定在密切关注着这支队伍的动向。甚至可能,他的人早已混在随行的蒙古使团队伍或沿途接待的人员之中。这种敌友难辨、身在明处的感觉,让她始终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行程数日,队伍终于抵达了长城关口。越过巍峨的城垣,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草原如同巨大的绿色地毯铺陈开来,天空高远湛蓝,白云悠悠,空气中充满了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远处,成群的牛羊如同珍珠般散落,牧人的歌声随风飘来,悠远而苍凉。
这就是草原!这就是拉旺多尔济口中雄鹰翱翔的天地!
即便是以昭华(林惊鸿)的心境,见到如此壮阔自然的景象,胸中也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与震撼。这与紫禁城的精致、压抑截然不同,充满了原始、野性的力量美。
“公主,您看!好大的草原啊!”小桃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兴奋地低呼道,眼中充满了新奇。
柳絮虽未说话,但紧抿的嘴角也微微放松,显然也被这景象所动。
昭华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草原的壮美之下,隐藏的是更加复杂的环境。这里地势开阔,易于骑兵突袭,也便于隐藏行踪。对于潜在的敌人来说,这里是绝佳的猎场。
又行了一日,前方隐约出现了连绵的营帐和飘扬的旌旗,木兰围场到了!
皇家营盘早已由先遣部队搭建完毕,规模宏大,秩序井然。中央是皇帝的金顶御帐,周围按照严格的等级和方位,分布着后妃、皇子公主、宗室王公以及文武百官的营帐,外围则是八旗军营和蒙古各部的驻地,泾渭分明,却又相互依存。
昭华的车驾在引导下,停在了属于公主规格的一片营区。她的帐篷位置颇佳,靠近魏璎珞的贵妃大帐,视野开阔,且易于警戒。帐篷内陈设虽比宫中简朴,但一应起居用品俱全,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取暖的火盆也已生起,倒也舒适。
安顿下来后,昭华立刻吩咐小桃和柳絮:“仔细检查帐篷内外,特别是地面、帐壁和所有物品。杜仲,查验带来的食材和饮水。护卫分散警戒,留意周边人员动向。”
“是!”众人领命,立刻分头行动。在这陌生而复杂的环境下,谨慎是生存的第一要务。
检查无误后,昭华才稍稍放松,走到帐外。夕阳西下,将整片营盘染成一片金红。远处,蒙古包如同白色的蘑菇散落在草原上,炊烟袅袅,马嘶阵阵,别有一番风情。但昭华的目光,却落在了远处那一片最为彪悍、旌旗上绣着苍狼图腾的蒙古营地——那是科尔沁部的驻地。
拉旺多尔济,应该就在那里。
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就在这时,一队蒙古骑兵从科尔沁营地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骑士身形挺拔,身着亲王礼服,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一尊镀金的战神,正是超勇亲王拉旺多尔济!他似乎是刚去御帐觐见乾隆归来,正返回自己的营地。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公主营区时,恰好与站在帐外的昭华视线相遇。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拉旺多尔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便策马带着随从疾驰而过,并未停留。
那短暂的对视,却让昭华心中微微一凛。他的眼神,比在宫中时更加锐利、更加具有侵略性,仿佛回到了属于他的主场,卸下了一些伪装,露出了草原雄鹰真正的锋芒。
“公主,那是超勇亲王……”小桃在一旁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紧张。
“嗯。”昭华淡淡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转身返回帐内。“准备一下,晚些时候随我去给额娘请安。”
夜幕降临,草原上的气温骤降,寒风凛冽。皇家营盘中燃起了无数的篝火,驱散了黑暗和寒冷,也映照出一张张或兴奋、或凝重、或各怀心思的面孔。
昭华在魏璎珞帐中用了简单的晚膳,母女二人又低声商议了片刻,主要是对明日开始的围猎活动的注意事项。魏璎珞再三叮嘱昭华要紧随圣驾,不可擅自行动,尤其要远离蒙古各部的狩猎区域。
回到自己帐中,昭华毫无睡意。她坐在灯下,摊开一张简易的营盘布局图,再次确认着自己所处的位置、御帐的方位、以及科尔沁营地的距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拉旺多尔济那双在夕阳下格外深邃的眼睛。
他今日的匆匆一瞥,是示威?是提醒?还是……另一种形式的邀请?
草原的夜,寂静而漫长,风声如同呜咽,偶尔夹杂着远处狼群的嚎叫,更添几分苍凉与危险。
昭华吹熄了灯,和衣躺在铺着厚厚毛皮的榻上,却没有完全入睡,而是保持着《惊鸿心法》的浅层冥想状态,耳听八方,感知着帐外最细微的动静。
在这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但不知为何,在这片广阔而陌生的天地间,她心中那份属于林惊鸿的、渴望挑战与征服的本能,似乎也在悄然苏醒。
草原之行,正式开始。真正的较量,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