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苑毒酒风波,在昭华公主巧妙的“示弱”与“提醒”下,虽未在明面上掀起滔天巨浪,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乾隆心中和紫禁城的暗处,激起了层层难以平息的涟漪。乾隆的疑心一旦被勾起,便绝非轻易可以打消。太医院的秘密核查、内务府的悄然整顿,都预示着风暴正在酝酿。而昭华,更不会放过这个将潜在威胁连根拔起的绝佳机会。
长春宫的书房,再次成为了这场无声战役的指挥中枢。烛光下,昭华的神色冷峻,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柳絮和文竹连夜整理出的、关于毒酒事件所有关联人物与线索的脉络图。
“公主,”柳絮指着图上一条关键连线,低声道,“现已查明,御茶膳房那个经手毒酒的小太监,与咸安宫负责采买的嬷嬷‘偶遇’并非偶然。那小太监有个嗜赌的舅舅,上月突然得了一笔横财,还清了赌债。而给他钱的人,经过几层转手,最终指向了……坤宁宫一个小库房的管事太监。”
“坤宁宫……”昭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果然有她的手笔。那咸安宫的嬷嬷呢?”
文竹接口道:“奴婢查了太医院的记录,那嬷嬷以‘风湿痹痛’为由,向与咸安宫交好的赵太医讨要过几味药,其中确有微量‘醉仙桃’花粉。赵太医声称对此毫不知情,是嬷嬷私自添加。但奴婢查到,赵太医的侄女,正在坤宁宫当差。”
线索如同蛛网,看似杂乱,却隐隐都指向了坤宁宫——继后乌拉那拉氏的巢穴!但昭华深知,仅凭这些间接证据,根本无法撼动一位中宫皇后。咸安宫那位老太妃,很可能被推出来当了挡箭牌,甚至可能是主动参与的合谋者。
“刘贵人那边呢?”昭华又问。
小桃回道:“文竹姐姐试探过了,刘贵人性子软,被吓得不轻,支支吾吾承认,宴前坤宁宫的掌事嬷嬷确实‘提点’过她,说御前失仪非同小可,还‘无意’中提起公主您近日风头正盛,要她小心别冲撞了……奴婢看,她八成是被人当枪使了,自己还蒙在鼓里。”
昭华冷笑一声:“好一个‘提点’!这是算准了刘贵人胆小,故意施加压力,让她在宴上紧张出错,好为毒酒事发制造混乱,或者为后续栽赃做准备!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对手很狡猾,层层设防,我们现有的证据,最多只能打到咸安宫那个嬷嬷和坤宁宫的小管事,动不了根本。必须找到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或者……逼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公主有何打算?”柳絮问道。
“两条路并行。”昭华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继续深挖。柳絮,让你的人,盯死咸安宫那个嬷嬷和坤宁宫那个小库房太监,看他们近期与谁接触,有无异常举动。特别是……看他们是否会处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第二,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小桃有些不解。
“对!”昭华转过身,目光灼灼,“既然他们做贼心虚,我们就给他们加点压力。文竹,你以长春宫需要查阅旧档核对宫中用度的名义,去内务府调阅近三个月各宫领取药材、特别是太医院管制药材的记录,重点查咸安宫和坤宁宫!动静可以闹得大一点,不必遮掩。”
文竹心领神会:“奴婢明白,这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查药材来源,逼他们自乱阵脚,匆忙销毁证据或灭口,我们便可趁机抓个现行!”
“正是此意!”昭华赞许地点头,“同时,小桃,你明日去给额娘请安时,‘不经意’地透露一下,就说我因前日宴上受惊,近日心神不宁,杜仲开了几副安神药,但效果不佳,额娘若有什么好的安神方子或药材,可推荐一二。”
小桃眨眨眼:“公主,这是……?”
“这是说给坤宁宫和咸安宫埋在延禧宫的眼线听的。”昭华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让她们以为,我还在为‘受惊’后遗症所困,并未全力追查毒药来源,从而放松警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安排妥当,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开。柳絮手下的眼线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日夜监视着目标人物的一举一动;文竹大张旗鼓地前往内务府调阅档案,果然引起了相关人员的骚动;而小桃在延禧宫的“无心之言”,也很快通过眼线传到了坤宁宫和咸安宫。
起初两日,对方似乎极为沉得住气,并无异常动静。但到了第三日深夜,柳絮带来了关键消息!
“公主!有动静了!”柳絮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咸安宫那个嬷嬷,今夜子时,趁夜色偷偷溜出宫,往西华门外的御河方向去了,形迹可疑!我们的人已经跟上了!”
昭华精神一振:“西华门外御河?那是宫内处理秽物和废弃物品的地方之一!她定是去销毁证据!通知我们的人,不要打草惊蛇,看清她丢弃何物,在何处丢弃,待她离开后,立刻将东西捞起来!”
“是!”柳絮立刻转身去传令。
这一夜,昭华几乎未眠。天色将明时,柳絮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湿漉漉的小瓷瓶。
“公主,东西拿到了!那嬷嬷将瓷瓶扔进了御河一处偏僻的回水湾,我们的人费了好大劲才捞起来。”柳絮将瓷瓶呈上。
昭华接过瓷瓶,打开塞子,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甜腻与辛辣的怪异气味飘出。她立刻递给早已候在一旁的杜仲:“杜仲,快验!”
杜仲接过瓷瓶,仔细嗅闻,又用银针蘸取瓶壁残留的些许液渍,观察色泽变化,最后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尝了尝(事先已服下解毒丸),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公主!错不了!此瓶中残留的,正是‘相思子’萃取浓缩后的毒液!与那日御酒中的气味成分一致!而且……这提炼手法相当纯熟,绝非寻常宫人所能为!”
“好!”昭华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人赃并获!这瓷瓶,就是铁证!柳絮,那嬷嬷回去后有何反应?”
“她回去后便紧闭房门,再无动静。我们的人一直在监视。”柳絮回道。
“看来,她是以为万事大吉了。”昭华冷笑,“但这还不够,一个嬷嬷,顶多是执行者。我们必须知道,这毒药是谁给她的,指令又是从何而来。”
她沉思片刻,下令道:“柳絮,让我们在咸安宫的眼线,想办法‘无意中’让那嬷嬷知道,内务府正在严查各宫药材往来,尤其是涉及太医院禁药的,据说已有线索指向御河丢弃之物……但要做得像是底层太监之间的流言蜚语,绝不能让她怀疑到我们头上。”
“公主是想……逼她去找上线求助或报信?”柳絮立刻明白。
“对!人在极度恐慌时,最容易出错。她得知消息后,定然坐立不安,要么会去找给她毒药的人商量对策,要么会设法再次传递消息。只要她一动,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大的鱼!”昭华胸有成竹。
果然,第二天午后,咸安宫那边传来消息:那嬷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中来回踱步,最后,她趁着午后宫人倦怠之时,悄悄溜到了咸安宫后殿一处僻静的佛堂附近,与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短暂接触,递了一件东西过去(疑似纸条),随即匆匆分开。
“佛堂……咸安宫的佛堂,是那位老太妃日常礼佛之所……”昭华沉吟道,“穿斗篷的人……能自由出入咸安宫后殿……柳絮,能看清是谁吗?”
柳絮摇头:“那人极其谨慎,背对着我们眼线的方向,身形被斗篷遮盖,无法辨认。但可以肯定,是宫内之人,且对咸安宫路径熟悉。”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咸安宫的主人。但昭华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久居深宫、几乎不问世事的老太妃,为何要冒险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对付自己?动机似乎不够充分。除非……她是被人当枪使,或者有更大的利益牵扯。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了。拉旺多尔济亲王,竟通过理藩院一名与长春宫有隐秘联系的笔帖式,递进来一个口信。口信内容极其简短,却石破天惊:
“近日偶闻,贵宫苑有宵小以药石为患,其源或与京西‘永春堂’药铺有涉。该铺东家,与某宫大珰(有权势的大太监)有姻亲之旧。”
永春堂!某宫大珰!
昭华心中剧震!拉旺多尔济远在理藩院,竟对宫中隐秘知道得如此清楚?他是在示好?还是在借刀杀人?但无论如何,这条线索至关重要!
她立刻下令:“柳絮,不惜一切代价,秘密查清‘永春堂’的底细,尤其是其与宫中哪些太监、乃至妃嫔娘家有牵连!重点查坤宁宫的大太监!”
新的线索与旧的线索交织在一起,真相的迷雾正在被迅速驱散。顺藤摸瓜,那只隐藏在最深处的、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其轮廓已越来越清晰。昭华知道,收网的时刻,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