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深渊下的回响
“我们输了，殿下。”
唐雨柔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深潭，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让整个潭底的淤泥都翻涌了上来。那是一种混杂着苦涩、疲惫，以及某种被彻底碾压后，连挣扎都失去意义的终极宁静。
李昊看着她，看着这个从他记事起就永远挺拔、永远冷静、永远能在他前面劈开一切荆棘的女人，第一次露出了如此脆弱的神情。她的肩膀微微塌陷，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也黯淡得如同熄灭的星辰。
这比任何失败本身都更让他感到恐惧。
“不……”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我们还有……”
还有什么？他想说还有方老先生的硬盘，但那已成了引向他们的催命符。想说还有广场上的人民，但那即将成为沈从安收割政治资本的祭品。想说他们还可以逃，但沈从安的专机正在降落，这座钢铁森林已然变成了一座为他们量身定做的牢笼。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封死了最后一丝光亮。
一旁的林兰脸色煞白，她已经停止了清除痕迹的动作，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特工，她比李昊更清楚，当一个天罗地网以如此雷霆万钧之势收拢时，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是我太自负了。”唐雨柔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像是在进行一场迟来的忏悔，“我以为我能算到他的每一步，但我终究只是在仰望星空，而他，本身就是那片星空。他俯视着我们，看着我们像萤火虫一样，自以为是地规划着飞行轨迹。”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监控屏幕。屏幕上，那个“乌鸦”头目的微笑，像一个烙印，深深地刻在那里。
李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走到唐雨柔身边，看着她苍白的侧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愤怒与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愤怒于沈从安的冷酷与强大，更悲伤于他将唐雨柔拖入了这片无底的深渊。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不，你没有输，雨柔。”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属于男人的沉稳与担当，“是我，是我太天真，太急切。是我把你，把所有信任我们的人，都带到了这步田地。如果这是结局，那该由我来承担。”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李昊感觉到自己内心某种长期被压抑的东西，轰然碎裂了。那是一种属于皇太子的、被保护者的外壳。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唐雨柔身后，等待她来解决一切的少年。
唐雨柔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有些错愕地转过头，看着李昊。他的眼神依旧清澈，但那份清澈之下，却多了一层她从未见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就在这一刻，安全屋里那死寂的氛围，被一声极轻微的、仿佛错觉般的“嘀”声打破了。
声音来自唐雨柔放在桌上的那个加密终端。它并没有亮起，只是发出了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代表着“任务回执”的确认音。
林兰和李昊都没有注意到，但唐雨柔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她缓缓地、一帧一帧地转回头，重新看向那块监控屏幕。她的目光越过那个“乌鸦”头目得意的微笑，越过那些冲进大楼的黑色身影，最终，落在了街角那个不起眼的垃圾桶上。
然后，她笑了。
那不是一个轻松的笑容，而是一个在极度压抑之后，混杂着疯狂、疲惫、智性上的快感与无尽悲哀的复杂笑容。它出现在她那张原本绝望的脸上，显得诡异而惊心动魄。
“殿下，”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您知道，在绝对的黑暗中，最有效的光是什么吗？”
李昊不解地看着她。
“不是火把，也不是星光。”唐雨柔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凛冽，更加慑人，“而是另一片更深的黑暗。一片足以让所有人都为之战栗，不得不停下来、退回去的黑暗。”
她拿起那个已经静默的终端，屏幕应声亮起。上面显示的，不是任何警报或信息，而是一个倒计时。
【00:10:00】
“这是……”李昊茫然地看着那串鲜红的数字。
“这是送给首相大人的，第二份礼物。”唐雨柔的语调恢复了她惯有的冷静，甚至比那更加冰冷，“他以为他拿到的，是能将我们定罪的‘证据’。但他错了。他拿到的，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而我，刚刚把钥匙，递到了全世界的面前。”
林兰震惊地捂住了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
“那支数据棒，是双层加密的。”唐雨柔的解释，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整个棋局的背面，“第一层，就是方老先生给我们的，关于擎天集团资产流失的全部资料。这一层，用常规的超级计算机强行破解，需要大约二十分钟。我算准了，‘乌鸦’拿到东西后，会第一时间送去破解。而沈从安，会在他的专机上，得意地等待着这份‘战利品’。”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光芒，“当第一层密码被暴力破解的瞬间，会同时触发一个‘数据木马’。这个木马会立刻解开第二层加密，并将里面的东西，以一种无法追踪的‘幽灵协议’，同时发送到全球排名前一百的所有新闻机构的服务器里。而我刚才收到的‘回执’，就是幽灵协议启动的确认音。”
李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第二层……里面是什么？”
唐雨柔沉默了片刻，她看着李昊，眼神变得异常复杂。
“殿下，您还记得‘赤秋事件’吗？”
李昊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赤秋事件”——那是五年前，发生在王朝西部边陲的一场边境冲突，官方的说法是一次小规模的军事摩擦，以我方的胜利告终。但李昊曾在他父皇的密档中，看到过零星的记载，那似乎是一场极其惨烈的、被掩盖了真相的溃败，而当时负责前线指挥的，正是时任国防次长的……沈从安。
“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唐雨柔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那不是溃败，而是一场为了掩盖指挥失误，而进行的、惨无人道的‘灭口’。三千名忠诚的王朝士兵，不是死于敌人的炮火，而是死于自己人的‘战场清理’。我父亲当年曾参与事后调查，他用生命保留下了一份无法被销毁的原始战场录音。这份录音……就在数据棒的第二层。”
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昊和林兰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唐雨-柔。他们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唐雨柔就不是在策划一次简单的证据传递。她在用擎天集团的案子做饵，用他们自己做饵，用沈从安的傲慢做引线，去引爆一颗足以将整个王朝都炸得地动山摇的政治核弹！
“你……你疯了！”李昊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件事如果曝光，动摇的将是整个军方，是国本！父皇的声誉，整个皇室的威信……”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谈论威信，就像在猛虎面前讨论道德。”唐雨柔打断了他，她的眼神直视着李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殿下，您想做一个仁慈的君主，想保护您的人民。但您有没有想过，当您的对手是一个毫无底线的屠夫时，您手里的那把象征着仁慈的木剑，除了能让您自我安慰，还有什么用？”
“沈从安想用云州这三万工人的血，来给您上一课。那我就用他自己的血，来告诉他，有些底线，一旦越过，就要付出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玉石俱焚！”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昊的心上。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惜一切的决绝，忽然明白了她刚才那番示弱和绝望的表演。
那不是演给沈从安看的，那是演给他看的。
她要让他亲身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让他明白他们已经无路可走，然后，再将这把最毒、最险、也最有效的匕首，递到他的面前，逼他做出选择。
是抱着可笑的“皇室尊严”一起沉没，还是拿起这把沾满污秽的武器，绝地反击？
倒计时，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这意味着，全球的新闻机构，即将收到那份地狱般的录音。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份录音的存在。但只有一个人，能证实它的真伪，并赋予它致命一击。”唐雨柔的目光转向了林兰，“柯敏。我们必须让她在沈从安反应过来之前，拿到第二层加密的解密密钥。他现在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破解第一层密码上，这是我们唯一的时间窗口。”
林兰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被唐雨-柔这环环相扣、近乎疯狂的计划彻底镇住了。
李昊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天人交战。一边是皇室的清誉和王朝的稳定，一边是唐雨柔决绝的眼神和云州三万个家庭的命运。他想起了方振国托付硬盘时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想起了方伟那张被愤怒和绝望扭曲的脸。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犹豫都已消失不见。
“做吧。”他看着唐雨柔，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这个王朝的根基，是建立在谎言和被掩盖的罪恶之上，那这样的根基，不要也罢。我陪你一起，把天……捅个窟窿。”
唐雨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那一刻，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未来君王的影子。她欣慰地、也是悲哀地笑了笑，然后立刻转向林兰。
“动用‘夜莺’。”她只说了三个字。
林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夜莺”是她在云州布下的最后一条、也是最隐秘的一条线，一个以生命为代价的单向信息传递渠道。一旦启用，就意味着彻底暴露和牺牲。
但她看着唐雨-柔和李昊的眼神，只犹豫了一秒，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从墙壁的夹层中，取出一个老旧的、从未被使用过的传呼机，输入了一串简短的数字代码——那正是第二层加密的密钥。
信息发送成功的绿灯亮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唐雨-柔的终端上，那个十分钟的倒计时，归零了。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场看不见的、史无前例的风暴，已经以光速席卷了整个世界。
“撤离。”唐雨-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三人迅速而无声地离开了安全屋，从另一条预留的、通往城市地下排污系统的通道，消失在黑暗中。
与此同时，云州国际机场。
沈从安的专机平稳地降落在专属停机坪上。舱门打开，他身着一袭笔挺的黑色风衣，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下舷梯。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掌控一切的微笑。夜风吹起他的衣角，让他看起来如同降临人间的神祇。
一名随行的机要秘书快步上前，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他，压低声音兴奋地说道：“首相大人，第一层密码已经破解，擎天集团资产流失的证据确凿！唐雨-柔和太子殿下，这次插翅难飞！”
沈从安接过电脑，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滑动着屏幕，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私人通讯器，发出了一阵急促到歇斯底里的警报声。这是他设置的、只有在王朝安全系统侦测到最高级别信息泄露时才会触发的警报。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天枢城的方向，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惊骇与不敢置信。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疯狂至极的陷阱。
“封锁……立刻封锁全城的信息网络！”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那份从容与优雅荡然无存，“目标不是广场！是信息署！给我活捉柯敏！快！”
他的命令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惊惶与暴怒。周围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沈从安，他死死地攥着那个平板电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唐雨柔的棋局，已经不再是云州这张小小的棋盘。
整个天下，都成了他们的战场。
他输了先手。
在城市的另一端，刚刚从地下通道钻出的唐雨-柔，抬头看了一眼被霓虹灯映成暗红色的夜空，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机场方向的滔天怒火。
她轻轻地对身边的李昊说：
“殿下，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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