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风暴的诞生
城市下方，是另一座被遗忘的城市。
巨大的排污管道如同一头钢铁巨兽的冰冷肠道，蜿蜒着伸向未知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混合着铁锈与腐败气息的味道，顶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时滴落，在浑浊的水面上砸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这里是云州的血管，也是它排泄废物的角落，此刻，却成了王朝储君最安全的庇护所。
李昊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身处这样的境地。他背靠着冰冷的管道壁，听着上方隐约传来的、被厚重水泥过滤得模糊不清的警笛声，感觉自己与那个灯火辉煌的紫微宫，仿佛隔了几个世纪。他刚刚亲手同意，将一枚足以颠覆国本的炸弹引爆，那份做出决定时的决绝，此刻正慢慢被一种后知后觉的、巨大的茫然与寒意所取代。
“雨柔，”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管道中显得有些发飘，“我们……真的把天捅了个窟窿吗？”
唐雨柔正蹲在不远处，用一块布仔细擦拭着林兰递过来的微型电脑。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李昊能看到，她指尖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确认了设备的安全协议后，才抬起头。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不，殿下。”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们只是掀开了一块幕布，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窟窿。它一直都在那里，被谎言和权力遮盖着，腐蚀着王朝的根基。我们做的，不是破坏，是清创。”
“清创……”李昊咀嚼着这个词，它听起来比“捅窟窿”要理智，却也更加冷酷和血腥。他看着唐雨柔，这个他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感受。他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但那份正确背后所背负的巨大风险和道德重压，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接下来呢？”林兰在一旁低声问，她已经检查完周围的环境，确认了这条废弃管道的暂时安全，“沈从安现在肯定已经疯了，全城都会是他的‘乌鸦’。我们就像被困在瓶子里的虫子。”
“瓶子已经被我们从内部敲碎了。”唐雨柔将电脑打开，屏幕的微光映亮了她冷静的脸庞，“沈从安现在面临的，不再是如何抓住我们，而是如何应对一场席卷全球的信息海啸。他最优先的目标，已经从我们，变成了柯敏。”
她的话音刚落，电脑屏幕上，一条经过“烛龙”网络过滤后的信息流跳了出来。
【天枢城快讯：王朝新闻发言人紧急召开午夜新闻发布会，严厉谴责‘部分境外势力利用伪造信息，恶意中伤我朝重臣，企图干涉我朝内政’。】
【西大陆联盟时报：独家！疑似大夏王朝‘赤秋事件’原始战场录音曝光，音频技术专家初步鉴定，无明显剪辑合成痕迹。】
【北境合众国‘真理’电视台：我台已收到相关加密文件，正在进行核实。若内容属实，这将是本世纪最骇人听闻的军事丑闻。】
一条条新闻标题，如同雪片般飞来。唐雨柔的计划，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发酵。她不仅引爆了炸弹，还精准地预判了沈从安的第一步应对——否认与嫁祸。
“他想把水搅浑，把这件事定义为外部攻击，这是意料之中的第一步。”唐雨柔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但所有的谎言，都需要一个支点才能撬动。现在，全世界的媒体都在等待一个来自王朝内部的、能够证实录音真实性的声音。这个声音，就是柯敏。沈从安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柯敏开口之前，让她永远闭嘴，或者……让她用我们给的密钥，打开一个他事先准备好的、伪造的‘真相’。”
李昊的心猛地一紧：“他会杀了她？”
“对于沈从安来说，杀人，往往是效率最低的选项。”唐雨柔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更喜欢‘转化’。他会抓住柯敏，用她的家人、她的事业、她的一切来威胁她，逼她出面‘辟谣’，说她收到的密钥是假的，录音是伪造的。到那时，我们不仅会输，还会被钉在叛国者的耻辱柱上。”
这个推论让李昊和林兰不寒而栗。他们意识到，即使引爆了核弹，他们也只是将棋局推向了一个更加凶险的阶段。他们与沈从安的博弈，已经进入了争夺“最终解释权”的生死时速。
“林兰，”唐雨柔的语气不容置疑，“启用‘夜莺’的第二阶段协议。我需要知道柯敏现在的位置，精确到每一栋楼。”
林兰的脸色变了：“‘夜莺’……一旦启用第二阶段，就意味着他（她）会彻底暴露，再无退路。”
“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唐雨柔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林兰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开始操作另一台更为精密的单向通讯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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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云州信息署大楼，十七层。
柯敏感觉自己像一个坐在火山口上的赌徒。
那个小小的、伪装成U盘吊坠的密钥，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灼热得仿佛一块烙铁。作为一名记者，她的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告诉她这东西背后，隐藏着一个能让世界为之颤抖的真相。
她办公室的门窗紧闭，但她能清晰地听到楼下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车辆引擎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她知道，那些“乌鸦”已经包围了这里。她也收到了来自天枢城总部的、措辞严厉的命令，要求她“就地待命，不得与任何外部人员接触，等待特别调查组的到来”。
她明白，“特别调查组”只是“乌鸦”的另一个名字。
她被困住了。
她将密钥插入电脑，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复杂的解密程序界面。她知道，只要她输入这串密钥，她就能听到那份足以改写历史的录音。但同时，她也会从一个记者，变成一个手握前朝传国玉玺的逃犯，被整个国家机器追杀。
值得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真相，赌上自己的一切？
她的脑海中，闪过三年前，她因为报道权贵丑闻而被贬来云州时，她导师那张失望而无奈的脸。她想起了自己初入行时，在记者证下写下的那句话——“笔为剑，纸为盾，以真相守卫公义。”
她的眼神，逐渐从犹豫变得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将密钥拖入解密程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巨响，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为首的，正是那个在“钢锭”酒吧出现过的“乌鸦”头目。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微笑，身后跟着四名眼神冷酷的特工。
“柯记者，工作到这么晚，辛苦了。”他的声音客气，但眼神却像毒蛇一样，死死地锁定了她放在鼠标上的手，“首相大人想请您去喝杯茶，有些事情，需要您‘协助调查’。”
柯敏的心沉到了谷底。晚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密钥拖入回收站，但已经来不及了。两名特工如同鬼魅般上前，一人反剪住她的双手，另一人则迅速控制了她的电脑。
“乌鸦”头目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解密程序，脸上的笑容更盛了：“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柯记者，你差点就犯下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现在，跟我们走吧。”
柯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一旦跟他们离开，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渊。
然而，就在特工准备将她押走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办公室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头，突然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高压水雾瞬间喷涌而出，同时，刺耳的火警警报响彻了整个楼层！
紧接着，房间的灯光“啪”的一声，陷入一片黑暗。备用电源似乎也失灵了。
“乌...鸦”们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怎么回事？！”头目怒吼道，“保护好电脑！抓住她！”
黑暗和水雾中，柯敏感觉抓住自己的那双手臂，因为要抵挡喷淋而下意识地松动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她猛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束缚，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矮身钻进了宽大的办公桌下。
这是她多年调查记者生涯中，锻炼出的本能反应——当常规路径被封死时，永远要寻找最不可能的那个出口。
她在桌下摸索着，触碰到了一个她自己安装的、用于紧急情况的暗格。她拉开暗格，里面不是武器，也不是逃生工具，而是一根连接着整栋大楼内部通风管道的、被伪装成电缆的绳索。
这是她的“夜莺”留给她的，最后一条生命线。
“她在那边！”黑暗中，一个特工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柱扫到了桌下。
但已经迟了。柯敏抓着绳索，毫不犹豫地翻身滚进了狭窄的通风管道入口。在她身后，子弹打在金属管道上，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当当”声。
她顾不上回头，在狭窄、黑暗、冰冷的管道中，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火警的噪音掩盖了她的声音，而喷淋造成的大楼混乱，为她争取了宝贵的几分钟。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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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排污管道内。
林兰的设备上，一个代表着“夜莺”生命信号的绿点，在疯狂闪烁后，最终变成了代表着“信号中断”的红色。
“他暴露了。”林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敬意，“他启动了信息署的紧急消防系统，为柯敏制造了混乱。但他自己……”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所有人都明白，为了给柯敏创造那短短几分钟的逃生机会，“夜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李昊的拳头死死地攥着，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场权谋斗争中，每一个微小的胜利背后，都浸透着无名英雄的鲜血。
唐雨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柯敏位置的、正在缓慢移动的光点。光点离开了信息署大楼，正在沿着一条复杂的路线，向城市的旧工业区移动。
“她逃出来了。”唐雨柔轻声说，像是在对同伴说，也像是在告慰那只刚刚陨落的“夜莺”。
“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去？”李昊忧心忡忡，“整个云州都是沈从安的猎场。她现在是头号目标。”
“她不需要逃得太远。”唐雨柔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柯敏移动路线的终点——那片区域，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第三纺织厂废弃仓库。
“‘夜莺’在牺牲前，一定给了她最后的指引。”唐雨柔迅速分析道，“那里地形复杂，监控稀少，是暂时躲藏的最佳地点。但‘乌鸦’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对那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然后呢？”李昊追问，“我们带着她，目标更大，更危险。”
“不，我们不带她走。”唐雨柔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的光芒，“我们要回去。回到风暴的中心去。”
她指着地图上另一个地方，那是市政府广场。
“沈从安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在追捕柯敏和封锁信息上。广场，反而成了他暂时的‘盲区’。他以为那里的‘火种’和工人们，只是一群等待他处理的乌合之众。他绝不会想到，我们会把最关键的武器，送到那里去。”
“你是说……”李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震惊得无以复加，“你要让柯敏，在广场上，当着数万工人和全世界媒体的面，公布那份录音？”
“没错。”唐雨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想在暗处扼杀真相，我们就把真相，放在太阳底下，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想打一场信息封锁战，我们就逼他，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打一场他最不想打的舆论巷战。”
“这太疯狂了！”林兰失声说道，“广场现在肯定已经被防暴特勤队包围了，那就是一个陷阱！”
“所有的陷阱，都有缺口。”唐雨柔的目光转向李昊，“殿下，还记得我告诉‘火种’的那个秘密吗？关于沈从安要活捉方伟的陷阱。现在，我们需要这个‘陷阱’，变成我们自己的武器。我们需要方伟，那个‘铁拳’，来为我们打开一条通往广场中心的道路。”
李昊看着唐雨柔，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凝视一个深渊。她的每一步棋，都走在刀锋之上，用一个危机去化解另一个危机，用一个风暴去引爆另一个风暴。
他知道，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的生路。一条通往地狱，也可能是通往黎明的，疯狂之路。
“好。”他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道，“那就让我们去见见这位‘铁拳’吧。看看他的拳头，究竟是为谁而挥。”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中再无一丝迷茫。
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未来的君主和他的司礼长，做出了一个将彻底改变历史走向的决定。他们将不再躲藏，而是选择主动走向那场为他们而设的、最盛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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