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如海,谢府外的桃林开得正盛,粉霞如云,落英纷纷。
谢梨一早便在院中转圈,试了三套衣裳,最后选了那件藕荷色绣银蝶的骑装。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笑盈盈道:“哥哥今日终于得空陪我出门,我要玩个尽兴!”
谢渊濯站在院门口,看着她雀跃的身影,难得勾了勾唇角。他已多日未与她同出,公务缠身,而她日日与陈璟等人游山玩水,他只在夜里听管家低声禀报:“姑娘今日去了西山赏梅。”“姑娘昨夜宿在陈府别院。”“陈公子赠她一匹小马,取名‘雪团’。”
他从不问,也不阻。
可每夜合眼,脑中都是她与别人并肩而行的画面。
他恨自己不能推开公文,早些陪她看一场花,走一段路。
如今终于得空,他特意推了朝会,换了轻便常服,只为陪她一日。
“走吧。”他牵过马,声音温和,“想去哪儿?”
“听说城南新开了个花市,还有杂耍!咱们去瞧瞧!”她翻身上马,笑靥如花。
他点头,翻身上马,与她并肩而行。
春风拂面,她一路叽叽喳喳,说这说那,他静静听着,偶尔应一句,心却难得安宁。
这是他最想要的日子——她在身边,笑着,说着,像小时候一样。
可这份安宁,只维持到花市入口。
“谢姑娘!”
一道清朗声音传来,像春日初阳。
陈璟从桃树后跑出来,发带微松,脸上带着汗意,笑容灿烂得晃眼。他穿着一身月白骑装,腰间挂着一枚青玉佩,整个人像一缕穿林而过的风,干净又鲜活。
“我刚打完马球就听说花市热闹,想着你肯定来,果然撞上了!”他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毫不拘束地笑道,“世子也在?真巧!”
谢渊濯看着他——不是刻意等候的做作,而是真的刚从马场飞驰而来,额角还沁着汗,脸颊被风吹得微红,眼神明亮坦荡,像从未藏过一丝心机。
他更恨了。
恨这人光明正大,恨他笑得毫无负担,恨他能如此自然地站在她面前,像一束阳光,照进她所有角落。
“陈璟!”谢梨眼睛一亮,“你又去打马球了?赢了吗?”
“赢了!”他扬眉,得意地笑,“还进了三球!回头教你,保准你也能在场上飞起来!”
“真的?”她雀跃,“那说好了!”
谢渊濯垂眸,指尖掐进掌心。
他从不打马球。
他只在沙场策马,手中握的是刀,不是球杖。
他给不了她这种轻快的邀约,给不了她这种少年般的得意。
“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逛?”谢梨拉着哥哥的袖子,“哥哥,你说好不好?”
谢渊濯抬眸,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不能拒绝。
他若冷脸,她会疑惑;他若走开,她会伤心。
他只能点头,声音平静:“好。”
三人并行,谢梨居中,陈璟在右,他落在半步之后。
陈璟是真阳光,不是装出来的温柔。
他见她对一只琉璃蝴蝶簪子驻足,便笑着掏钱买下,随手插进她发间:“这个配你,好看!”
她羞得低头,他却毫不在意,又跑去给她赢了一串糖葫芦,竹签上裹着金亮的糖衣,映得她眼睛发亮。
“你总这么大方。”她咬了一口,甜得眯眼。
“谁让你是我第一个教骑马的姑娘?”他笑得爽朗,“以后我教的,都送你一份!”
谢渊濯走在她身后,目光落在那只递糖葫芦的手上——指节分明,掌心有茧,是常年握球杖磨出来的。
而他呢?
他的手握过剑,握过权,却从未如此自然地递过一支糖葫芦,插过一支花。
他只能在她夜里归家时,问一句“可吃饱了”;
只能在她裙角沾泥时,默默叫人备热水。
他给不了她此刻的糖,给不了她耳边的爽朗笑声,给不了她阳光下那抹毫无负担的笑。
“哥哥,你看那只蝴蝶风筝!”她忽然转身,发丝扫过他手背,带着阳光的温度。
他下意识伸手欲扶,却被陈璟抢先一步,轻轻托住她手臂:“小心脚下。”
“谢啦!”她笑,毫不避嫌。
谢渊濯站在原地,掌心空落。
他想牵她,却不敢。
他想带她走,却不能。
他只能看着她仰头看风筝,眼里映着蓝天白云,映着别人的阳光。
“哥哥,你在想什么?”她忽然问。
他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在想,风筝线别断了。”
她笑:“不会的!线在我手里呢。”
他看着她,心口发闷。
是啊,线在她手里。
可他呢?
他连一只风筝,都不敢送给她。
他只能站在阴影里,
看着阳光,
一点一点,
把她从他身边,
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