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三人行

画舫平稳地行驶在碧波之上，两岸垂柳依依，清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处隐约的花香。

谢梨起初还因计划被打乱而有些微怅然，但很快便被陈璟活泼有趣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他绘声绘色地讲着京中的趣闻轶事，时而模仿某位老学究的迂阔，时而描述西域传来的奇珍异兽，逗得谢梨掩唇轻笑，那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阿梨妹妹你看那边，那丛芦苇荡里，据说常有水鸟筑巢，小时候我常偷偷划船过来掏鸟蛋，差点没被我爹打断腿！”陈璟指着远处，笑容爽朗，努力将谢梨的注意力全然吸引到自己身上。

谢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好奇地问：“真的吗？那后来掏到了吗？”

“当然……”陈璟正要得意洋洋地继续，却见谢梨虽在听他说话，眼角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一旁静默的沈澂，似乎想与他分享这趣事，又或是期待他也说些什么。那眼神里的在意，虽懵懂，却清晰可见。

陈璟心头莫名地梗了一下，一股微妙的烦闷感升腾起来。但他随即瞥了一眼沈澂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和过于平静的神情，自信又迅速回笼。不过一个贫寒的教书先生，如何与他这将军嫡子相争？阿梨现在只是一时新鲜，最终胜利的必然是自己。

如此一想，陈璟心情又明朗起来，攻势愈发积极。每当沈澂开口为谢梨指点一种水边香草，或是解答她一个调香的小疑问时，陈璟总会适时地插话，要么夸张地表示惊叹，要么迅速将话题引向别处，要么干脆拿起点心递到谢梨面前，打断那两人之间流淌的、旁人难以介入的专注氛围。

“先生懂得真多！不过阿梨妹妹，你先尝尝这个玫瑰酥，这可是聚芳斋一大早新做的，香甜不腻，最配这湖光山色了！”

沈澂的话头被打断，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陈璟一眼，并未见愠色。他何等敏锐，早已将陈璟那点少年心思看得分明。他看得出陈璟家世优越，性格开朗，与谢梨年纪相仿，相处起来轻松愉快。更重要的是，陈璟眼中对谢梨的欣赏与热切毫不掩饰，那才是她这般身份的贵女应有的良配。

而自己……沈澂的目光掠过谢梨娇艳灵动的侧脸，心中一片清明，却亦有一丝难以挥散的涩然。自己不过是一缕偶然飘入她世界的清风，终将掠过，了无痕迹。她此刻的依赖与亲近，不过是少女好奇的天性使然。他既知不应，也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陈璟的介入，或许反倒是好事，能让她逐渐回归她应有的世界。

只是……看着谢梨被陈璟逗得咯咯直笑，那笑声清脆悦耳，他却莫名觉得有些遥远。心底深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不甘，如同投入湖面的细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却又迅速被理智压平，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依旧从容应答，态度温和却疏离，仿佛方才那一丝被打断的暧昧从未存在过。

谢梨确实被陈璟逗得很开心，陈璟哥哥总是有说不完的笑话和故事。可是，心底那一点点不开心却并未完全散去。她本来是来和先生认香草、请教调香疑惑的呀。先生的话变少了，即使开口，也像是隔了一层薄纱。

她偶尔看向沈澂，见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并不在意话题被屡屡打断，她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最初的期待落空了一小半，游湖的兴致也渐渐掺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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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宁安侯府书房内。

世子谢渊濯临窗而立，手中虽拿着一卷兵书，目光却并未落在字句之上。窗外庭树枝叶繁茂，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眼前似乎还浮现着昨日妹妹那一声带着委屈和抗议的轻哼，以及她看向那沈澂时那全然信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的眼神。那眼神，让他这个做兄长的心头莫名地梗了一下，泛起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

阿梨从小到大，是何等娇憨活泼，与他最为亲近。何曾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对他？即便是府中聘请的西席先生，她也只是恪守弟子礼，何曾有过这般……近乎维护的姿态？她甚至为了那个栖云山的采药人，对他这个哥哥使了小性子，雨天也药跑出去追他。

方才手下心腹来回禀，说小姐一早便精心打扮，带着侍女出门去了月牙湖，与那位沈先生相约游湖。听到“精心打扮”四字和“游湖”之举时，谢渊濯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了。

游湖？与一个相识不久的山野采药人？即便有侍女在场，于她宁安侯府千金的身份而言，也略显轻率。父亲竟也由着她？

更让他心头莫名烦躁的是，昨日为了那沈澂，对他露出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埋怨和生气。落差感和被忽视的感觉，让谢渊濯极其不适。那沈澂……不过一个山野采药人，懂些香道医药，就能让阿梨如此另眼相待，甚至疏远了自幼一起长大的兄长？

他承认那沈澂气度沉静，举止不像寻常粗人，谈吐也颇有见识，父亲似乎也并未看出明显不妥。但越是如此，他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越是萦绕不散。

他并非认为沈澂此人必有险恶用心，而是纯粹地、因妹妹的注意力与情感被一个“外人”、一个身份悬殊的陌生人全然吸引而感到不快和……失落。阿梨似乎正在走向一个他不太了解、也无法时时看顾的世界，而引领她的人，却不是他。

谢渊濯眉头紧蹙，指尖无意识地用力，书页边缘微微起皱。

书房内寂静无声，唯有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盘旋不定，却驱不散空气中那丝由细微醋意和兄长忧思交织而成的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