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归途

画舫靠岸，夕阳已为天边染上浅浅的金红。

陈璟率先利落地跳下船，转身便朝着谢梨伸出手，笑容依旧灿烂：“阿梨妹妹，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府吧？我的马车就停在那边。”

谢梨却微微侧身，避开了他伸来的手，自己提着裙摆，在侍女的搀扶下稳步上了岸。她抬眼看向陈璟，礼貌地笑了笑：“多谢陈璟哥哥好意，不过不必麻烦啦。”说着，她下意识地往沈澂身边靠近了半步，声音轻快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先生会同我一道回去的，反正也是顺路，就不劳烦陈璟哥哥特意绕远了。”

这话一出，陈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他看向沈澂，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和审视，但很快又恢复了爽朗的模样，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哦？这样啊……那好吧。沈先生，那就劳你护送阿梨妹妹了。”他语气如常，却刻意加重了“护送”二字。

沈澂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分内之事，陈小将军不必客气。”

陈璟又看了谢梨一眼，见她注意力似乎已经不在自己这里，只得拱拱手，故作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只是那背影多少透着点悻悻然。

回侯府的路上，暮色渐起，街道两旁逐渐点亮灯火。谢梨和沈澂并肩走着，侍女稍稍落后几步跟着。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谢梨忽然小声开口，像是无意间提起：“陈璟哥哥他……人其实挺有趣的。”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继续道：“就是有时候太热闹了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我与他其实也没认识多久，我也只当他是个好玩伴，是个热情的兄长罢了。”

她絮絮地说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闲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带着一点点对陈璟孩子气的“嫌弃”。可她为何偏偏要在此刻，对他解释这些？

沈澂安静地听着，目视前方，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年长她九岁，并非不解世事的毛头小子。少女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那小心翼翼窥探他反应的眼神，其中蕴含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心事，他看得分明。

她是在担心他误会吗？担心他以为她与陈璟有何特殊情谊？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在沈澂心中蔓延开来。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无奈和忧虑。他清楚地知道这份依赖与亲近之下悄然滋长的是什么，而他自己……他给不起任何回应，也承担不起任何可能的结果。

拒绝她？可她从未明确表露过什么，他若贸然开口，岂非自作多情，更可能伤了她纯粹的心。

远离她？可想到那日雨中，她不顾一切追出来，衣裙沾满了泥水，眼眶红红地只为了恳求他不要因哥哥的质疑而离开，那份执拗与坚定，又让他如何硬得起心肠？

他并不畏惧什么，只是……唯独不愿伤害她。她是侯府千金，是理应被捧在手心、拥有锦绣前程的明珠。而他只是山野间的一介采药人，偶然得了她青眼，已是逾矩。若因他的存在，让她陷入不必要的困扰甚至非议，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这份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该如何是好？继续保持这看似平静的师生关系，假装对她的心意毫无察觉，直到她自己渐渐明白过来，或是被侯府安排更好的归宿？那过程于她而言，是否也是一种伤害？

沈澂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回应她关于陈璟的话茬，只是将话题引回了香道上：“今日在湖边识得的那味蘼芜，香气清冽醒神，明日制香时，或可尝试与甘松相合，或许别有韵味。”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悄然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那些涌动的情感隔绝在外。

谢梨听他谈起香道，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方才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也暂时被抛到了脑后。只是看着先生依旧温和却疏淡的侧脸，她心底那一点点莫名的失落感，似乎又隐约浮现出来，像暮色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而沈澂，则在这份她全然信赖的欢快话语中，默默咀嚼着那份独属于他的、无法言说的忧虑与温柔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