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苑内沁人心脾的香气似乎尚未散去,谢梨还沉浸在与先生探讨香道的欢欣余韵中,母亲宁安侯夫人身边的嬷嬷便来请,说夫人请她过去说话。
到了母亲居住的正院,只见侯夫人正坐在窗下绣着什么东西,神色看似平静,眉宇间却笼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母亲,您找我?”谢梨笑着走上前。
侯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拉过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女儿近日来越发灵动鲜活了,眉眼间常带着掩不住的光彩,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被充分滋养着的快乐。作为母亲,她本应高兴,可这变化的缘由,却让她心惊。
她原以为阿梨对那位沈先生只是一时新鲜,少年人图个新奇罢了,日日相处些时日,新鲜感过了也就淡了。可如今看来,非但没有淡,反而有种愈演愈烈的趋势。
女儿提起“先生”时眼中那崇拜依赖的光,那下意识维护的姿态,那因对方一句夸奖就能开心整日的模样……这哪里是对寻常先生该有的情状?这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而不自知的模样!
对方虽学识不错,人品目前看来也端正,可那身份……终究是云泥之别。侯府千金的心,岂能系在一个山野采药人身上?绝不能任由其发展下去。
心中计议已定,侯夫人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是啊。近日天气渐暖,京中有些燥热。我突然想起京郊的温泉别院,此时景致最好,也清静。想着许久未与你一同出门走走了,便打算过去小住几日,你可愿意陪母亲一起去?”
谢梨一听,顿时愣住了。去别院?那岂不是有好几日见不到先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现在去吗?可是……可是我还在跟先生学调香呢,课业……”
侯夫人将她那一瞬间的犹豫和不愿尽收眼底,心中更是笃定。
她面上却不显,反而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与伤感,声音也低柔了几分:“也是,我的阿梨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再是那个时时需要母亲、黏着母亲的小丫头了。如今连陪母亲去散散心,都嫌耽误了你的正事……”
她说着,微微侧过脸,语气带着几分自怜:“罢了罢了,你既不愿,母亲就自己去吧。只是那别院空落落的,想着有你陪着说说话才好……”
母亲这番话,语气中的落寞与那强装宽容的模样,瞬间击中了谢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立刻愧疚起来,自己怎么只顾着学香,却忽略了母亲?父亲忙于公务,哥哥性子又冷,母亲一人在府中,定然是寂寞了。
她连忙反握住母亲的手,急切地解释道:“母亲,您别难过!我不是不愿意陪您!我去!我陪您去别院!”她将那些许对中断课程的不舍强行压下,脸上挤出灿烂的笑容,“正好我也想念别院后山的那片野棠梨了!我们何时动身?”
侯夫人见女儿应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她重新露出笑容:“这才乖。明日一早便动身吧。”
“明日?”谢梨又是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那……那女儿得先去跟沈先生说一声,告几日假。”
侯夫人微微颔首,语气寻常:“嗯,去吧。本该如此。”
谢梨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往梨香苑跑去,心里想着要如何跟先生解释这突如其来的告别。
她找到沈澂时,他正在收拾今日授课用的香具。听闻谢梨要随母亲去京郊别院小住几日,沈澂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抬眸,看着眼前少女脸上那明显带着些歉疚和不舍的神情,心中了然。侯夫人此举……怕是已然察觉了什么,这才要暂时将女儿带离他身边。
一股淡淡的涩意漫上心头,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如常:“陪伴夫人乃是孝道,理所应当。小姐不必挂心课业,闲暇时温习即可。沈某……静候小姐归来。”
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坦然,倒让谢梨心里那点莫名的离愁别绪显得有些可笑起来。她压下那丝奇怪的失落,努力扬起笑脸:“嗯!先生放心,我会好好温习的!等我回来,再请先生考教我!”
“好。”沈澂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深色,恭敬地行礼,“恭送小姐。”
谢梨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心里想着母亲还在等她,那点因短暂分别而起的涟漪很快被对母亲的愧疚和对别院游玩的些许期待所取代。
她却不知,在她转身之后,那位始终从容淡定的先生,在原地静立了许久,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是一片沉静的、看不到底的复杂情绪。而翌日的离别,也远非她想象中那般简单短暂。
侯夫人轻柔的手腕,已然悄然拨动了命运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