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宁安侯府时,日头才刚刚偏西。谢梨几乎是跳下马车的,一路小跑着回到梨香苑,脚步轻快得像只终于归林的小鸟。
“快,帮我换身轻便的衣裳!”她语气雀跃地吩咐着侍女,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和急切,“再把前几日先生赞过的那盒松烟墨找出来,我要带去给先生!”
她甚至等不及侍女慢慢收拾,自己动手翻找起来,脑子里已经勾勒出见到先生时的场景——要告诉他别院的棠梨开得有多好,要问他这几日有没有发现新的香草,要把他夸过的墨送给他,还要告诉他,母亲似乎不再那么反对她学香了……她有那么多话想和他说。
匆匆换好一身鹅黄色的轻便衣裙,谢梨甚至没顾得上重新梳整有些跑乱的发髻,抱起那盒用锦缎包好的松烟墨,便又风风火火地冲出院子。
“小姐,您要去哪儿?刚回来不歇歇吗?”侍女在后面追问。
“我去栖云山找先生!告诉母亲我晚膳前回来!”她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人已经跑出了二门,吩咐车夫备车。
坐在驶往城外的马车上,谢梨的心早已飞到了那座清幽的山脚下。她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只觉得今日的车夫赶车格外慢,城外的路也似乎比往日更长。她一遍遍摩挲着怀中的墨锭,想象着先生收到时或许会露出的、那极淡却真实的温和笑容。
终于,马车在熟悉的小院外停下。谢梨不等车夫放稳脚凳,便自己提着裙摆跳了下来。
“先生!先生!”她一边喊着,一边像往常那样直接推开那扇简陋的篱笆院门,“我回来啦!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欢快,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然而,院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院子里寂静无声。
往日晾晒着各类草药的竹匾空空如也,整齐地靠在墙边,沾染着灰尘。石桌上落了几片枯叶,不见那套常用的茶具。那几株先生精心照料的药草显得有些蔫头耷脑,仿佛无人浇水已有一两日。
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谢梨的心。她脸上的笑意褪去,脚步迟疑地向前走去。
“先生?沈先生?”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人回应。只有山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她快步走到屋门前,门是虚掩着的。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
屋内,更是空荡得令人心慌。
那张简单的木板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却冰冷没有一丝人气。书案上干干净净,笔墨纸砚悉数不见,只余一层薄薄的灰尘。墙角存放药材的柜子大门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散落的、干枯的草屑。空气中,那股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苦药香也变得极其淡薄,几乎被一种冰冷的、尘埃的味道所取代。
仿佛这里从未有人长住过,只是一个被短暂停留而后彻底遗弃的角落。
谢梨怀中的锦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那方珍贵的松烟墨滚落出来,沾上了泥土。她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这空无一物的屋子。
“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声音细弱蚊蚋。
她猛地转身,冲回院子,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地寻找——屋后的小药圃、堆放柴火的棚子、甚至那口小小的水井边……
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那个青衫淡然、会温和地指导她、会因她无意靠近而微微退避的先生,从来都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一场梦。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来时满腔的欢欣雀跃被摔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茫然无措的心痛。
她呆呆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来时路上的所有期待和欢喜都化作了尖锐的讽刺。阳光依旧明媚,山风依旧轻柔,可她的世界却在瞬间褪尽了所有颜色。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滚落下来。
他没有等她。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