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年节将至，京城内外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然而宁安侯府内的年节气氛，却因谢梨的闷闷不乐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她虽也按制换了新衣，接受了各家的年礼，但总是提不起太多精神。父亲派出去的人早已传回消息，说寻到了沈先生，正在回京的路上。可“路上”是多久？她日日盼，夜夜想，眼看着腊月将尽，除夕已至，却依旧没有确切的消息。

宫中除夕宴席，她随父母兄长一同前往。她穿着一身簇新的绯色织金云锦袄裙，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梳着精致的双环望仙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珠翠环绕，华贵明艳，如同画中走出的玉人儿。可这般喜庆好看的打扮，也掩不住她眉宇间那缕化不开的轻愁。宴席上笙歌曼舞，她卻只是乖巧地坐在母亲身边，低着头，机械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心思早已不知飞向了何方。

宴席终了，一家人乘坐马车回府。夜色已深，天空中零星飘起了细雪，街道两旁的灯笼散发出温暖朦胧的光晕。谢梨挽着母亲的手臂，默默走着，依旧低着头，盯着自己绣鞋尖上晃动的珍珠，对周遭的热闹充耳不闻。

就在侯府朱漆大门已然在望时，一个清冽温和、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却又熟悉得刻入骨髓的声音，穿透细雪与夜色，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响了起来：

“谢小姐。”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谢梨所有被压抑的情感闸门。

她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侯府门前那两盏巨大的喜庆灯笼下，一人青衫落拓，身披一件半旧的墨色斗篷，肩头与发梢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风尘仆仆，面容似乎清减了些许，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依旧沉静温和，此刻正清晰地映着灯笼的光，以及她呆怔失措的身影。

不是她朝思暮想的先生，又是谁？！

“先生！”谢梨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瞬间冲散了所有愁绪。

她甚至忘了身旁的父母兄长，忘了侯府千金的仪态，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挽着母亲的手，提着那身华美却略显繁复的裙摆，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的雀鸟，毫不犹豫地、跌跌撞撞地奔下门前石阶，朝着那道身影飞奔而去。

细雪在她身边飘舞，绯色的衣裙在灯笼暖光下划出明艳的弧度，步摇的金穗急促地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所有的失落和难过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满腔欢欣。

这一幕，让侯爷夫妇都怔在了原地。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心疼与释然。侯爷谢擎则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女儿奔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那雪中立着的青衫男子，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谢渊濯，脸色在灯笼光影下瞬间变得煞白。他看着妹妹那毫不掩饰的、全然投向另一个男人的狂喜，看着她甚至忘了仪态地奔跑过去，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一股冰冷蚀骨的妒恨瞬间席卷了他全身，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却只能死死咬着牙，站在原地，维持着世子该有的、冷眼旁观的姿态。

沈澂站在雪中，看着那抹绯色身影不顾一切地向他奔来。她盛装的模样比他想象中还要明艳夺目，像是将这灰暗雪夜都点亮了。而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与依赖，像最暖的流，瞬间冲垮了他一路以来筑起的所有心防。

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冷静疏离的说辞，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心疼。他看到她跑得急切，甚至差点在雪地上滑倒，下意识便上前一步，伸出了手，想要扶住她。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却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谢梨在他面前堪堪停住脚步，微微喘着气，仰起脸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万千话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带着哭腔的一句：“先生……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细雪无声落在两人之间，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侯府门前，一时寂静，只余落雪簌簌，以及少女急促又委屈的呼吸声。

沈澂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听着她那带着委屈和后怕的话语，所有理智的告诫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忘了身后的侯爷夫人，忘了那道冰冷刺骨的视线，眼中只剩下这个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奔跑而来的少女。

他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沈某……怎会不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