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澂最终还是被谢渊濯吩咐的下人小心地接回了宁安侯府,依旧安置在他除夕夜曾住过的、离梨香苑不远的那处清幽客院——听竹轩。侯府专用的老医师前来诊脉,开了方子,又有伶俐的小厮贴身伺候,一切自是比他那栖云山下的陋居周全百倍。
然而,谢梨却闹起了别扭。
她心里那点因“换衣事件”而起的疙瘩还没完全消散,一想到是那个女子先照顾了先生,先生还让她碰了,她就又气又委屈,像是自己最珍爱的宝贝被别人先摸了一把似的。
于是,她故意不去听竹轩看望沈澂,甚至在沈澂能下床后,借着由头避开了几次他前来问安和试图解释的举动。她躲在梨香苑里,摆弄着香料,却有些心不在焉。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担心。担心下人怠慢,担心药煎得不好,担心先生大病初愈吃不惯府里的饭菜。尤其……他此刻正独自待在听竹轩里。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她坐立难安。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悄悄唤来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小声吩咐道:“你去……去听竹轩那边看看,他们给沈先生用的炭火足不足?窗户有没有漏风?药是不是按时喝了?厨房送的饭菜合不合口味?若是他们敢不用心,立刻来回我!”
小丫鬟领命而去。谢梨做完这些,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生气了——气自己没出息,明明不想理他,却还是忍不住操心。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却不知这一切,都被恰好路过梨香苑外的谢渊濯听了个正着。
他本是想着妹妹今日似乎心情不佳,想来看看她,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吩咐。
谢渊濯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色骤然阴沉下来,比那日的寒冰还要冷上三分。
好,真是好得很!
嘴上说着生气,不见他,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背地里却如此事无巨细地关心惦记!连炭火、窗户、饭菜这种小事都要亲自过问!而且,关心的还是那个住在听竹轩的男人!
她就这么放心不下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一股难以形容的憋闷和怒气瞬间堵满了谢渊濯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冲进去质问的冲动。
他最终没有走进梨香苑,而是猛地转身,带着一身骇人的低气压,大步离去。每走一步,心中的妒火就烧得更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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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沈澂身子底子不错,这场风寒来得凶猛,去得也快。在侯府精心的照料下,不过三四日功夫,他便已大好了,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清润,只是身形似乎更清瘦了些。
病一好,他便立刻郑重地向侯爷、夫人请辞,表示不便再继续叨扰。谢擎夫妇见他已无恙,便也未多加挽留。
得知沈澂病愈即将离开侯府的消息,谢梨心里那点别扭顿时被一股莫名的慌乱取代。她还没完全“原谅”他呢!他怎么就要离开听竹轩了?
可她拉不下脸主动去找他。
直到沈澂收拾妥当,正式前来梨香苑向她辞行时,她才别扭扭地从屋里出来。
沈澂看着她依旧有些鼓鼓的侧脸和不肯与他对视的眼神,心中了然,又是无奈又是柔软。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小姐连日来的挂怀与照料,沈某已痊愈,特来向小姐辞行。”
谢梨哼了一声,眼睛瞟向别处,小声嘟囔:“谁挂怀你了……我才没有……”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却出卖了她。
沈澂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温声道:“是,是沈某叨扰了。日后授课,沈某定当更加尽心,以报小姐……与侯府之恩。”
听到“日后授课”,谢梨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板起脸:“知道就好!”
沈澂再次行礼告退,转身离去。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谢梨心里那点气终于彻底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以及对他早日再来授课的期待。
而这一切,再次落入了远处假山后、那双深不见底、盛满了嫉妒与挣扎的眼眸之中。谢渊濯看着妹妹那副口是心非、魂不守舍的模样,只觉得心口那片被妒火灼烧过的荒地,愈发疼痛难忍。
沈澂的病来得突然,走得也快,听竹轩很快又空置下来。
可有些人心里落下的病,却仿佛缠綿入骨,愈发深重,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