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的晨读课，槐花香比前两天淡了些，风里裹着点闷沉沉的热。杨博文刚把观测本摊开在桌角，前桌的林屿突然转过来，胳膊肘搭在他的课本上，指尖捏着张揉得发皱的便签：“昨天晚自习我看猎户座了，你说的‘草莓星’根本不红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杨博文的指尖本来停在观测本里橘子皮那页，听见这话顿了顿，抬头时还带着点没散的困意：“不会错的，得等云飘开，光透过来才显红。”林屿“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他桌角的牛皮纸信封——那是他昨晚写好的回信，还没来得及寄，信封上画着小小的足球场，邮票是特意挑的星空图案
“又是给湖南那朋友寄的？”林屿的声音压得低，带着点漫不经心，“你们天天写信，就没说过什么时候见面？”杨博文把信封往观测本底下塞了塞，嘴角弯了弯：“等考完试就见，还有三天。”话刚说完，教室前门突然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手里捏着个白色的信封，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杨博文，过来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站起来时椅子腿蹭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全班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林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杨博文跟着班主任往办公室走，走廊里的瓷砖凉得渗人，他攥着衣角，总觉得那白色信封像块冰，要把他的期待冻住。
“这是湖南那边学校寄来的，”班主任把信封推到他面前，指尖敲了敲纸面，“你家长已经知道了，你先看看。”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用钢笔写的“杨博文收”，字迹陌生得很，不是左奇函的。杨博文的指尖碰到信封时，手控制不住地抖，撕开封口的瞬间，一张信纸掉了出来，还带着点油墨的冷味。
信是左奇函的班主任写的。开头第一句就像惊雷，劈得他耳朵嗡嗡响：“杨博文同学，很遗憾告知你，左奇函同学于6月11日下午突发急性阑尾炎，已紧急送往市医院手术，目前虽无大碍，但需卧床休养，短期内无法参与任何活动。”
他盯着“无法参与任何活动”那几个字，眼睛突然就花了。后面的话他没看清，只觉得信纸在手里发沉，像握着块湿透的海绵。左奇函说过，6月15日考完试就去镇上取蛋糕，说要一起在草莓园里吃，说要踢半小时足球，说要一起看“草莓星”……那些话还在耳边绕，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卧床休养”？
“医生说至少要休养一个月，”班主任的声音在旁边响着，像隔着层水，“他家长本来想让他自己跟你说，但他术后还没醒，学校就先联系我们了。你别太着急，身体要紧。”杨博文没说话，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指尖把纸边都捏得发皱。他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明明是夏天，却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教室，林屿立刻转过来：“怎么了？班主任找你说什么？”杨博文把白色信封塞进书包最底层，拉上拉链时用力太大，拉链卡了好几次。“没什么，”他低着头，把观测本合上，橘子皮的甜香从纸页里飘出来，却让他鼻子发酸，“就是说模拟考要抓紧。”林屿看他脸色不对，还想再问，上课铃响了，他只好转回去，临走前还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节课是物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星轨计算，杨博文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左奇函说过，物理考星轨时想起他画的线，写答案时手都不抖。可现在，他连拿起笔的力气都没有，草稿纸上全是歪歪扭扭的“草莓星”，画着画着，笔尖就把纸戳破了。
午休时，他没去香樟树下，而是躲到了教学楼后的楼梯间。那里没有阳光，只有一股潮湿的霉味。他把书包里的牛皮纸信封拿出来，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足球场图案，突然就哭了。眼泪掉在信封上，把画的线条晕开，像雨水打湿的星轨。他本来还在信里写，要带左奇函去老草莓园，看长得像星星的草叶，要把那颗草莓糖给他，让他尝北京的甜。可现在，这些话都变成了空话，像没根的风筝，飘得无影无踪。
“杨博文？”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屿的声音传进来。杨博文赶紧把眼泪擦了，把信封藏到身后。林屿走进来，手里拿着瓶冰汽水，递到他面前：“我看你没去食堂，给你带的。你到底怎么了？从办公室回来就不对劲。”
杨博文接过汽水，冰凉的瓶子贴着掌心，却没让他觉得舒服。他沉默了半天，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左奇函……他住院了，不能来见我了。”林屿愣了一下，靠在墙上，没说话。楼梯间里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蝉鸣，那些叫声本来很热闹，现在却觉得格外刺耳。
“他说要跟我一起吃草莓蛋糕，说要踢足球，”杨博文低着头，看着汽水上面的水珠，“还有三天就见面了，怎么突然就住院了？”林屿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阑尾炎手术不算大手术，等他好了，你们再见面也一样。”可杨博文知道不一样，那些期待了那么久的日子，那些一笔一画写在信里的约定，怎么能说等就等？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没去看台，而是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远处的同学在踢足球，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他想起自己在草稿纸上画的足球场，想起信里写的“见面先踢半小时”，鼻子又开始发酸。林屿走过来，坐在他旁边，把一个草莓味的冰棍递给他：“我刚去小卖部买的，你不是说左奇函喜欢草莓味吗？吃点甜的，心情能好点。”
杨博文接过冰棍，包装纸是红色的，像“草莓星”的颜色。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没压住心里的苦。冰棍化得很快，糖水顺着手指往下滴，滴在草地上，晕出小小的湿痕。他想起左奇函寄来的橘子皮，想起自己夹在观测本里的槐树叶，想起那颗还没寄出去的草莓糖，突然觉得那些信物都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放学路上，他又绕到了老草莓园。园子里的杂草比前两天又长了些，夕阳的金辉洒在草叶上，却没了之前的温暖。他蹲下来，找到那片形状像星星的草叶，叶片还是绿的，却好像没那么亮了。他摸出铅笔，想在背面写点什么，可笔尖在纸上顿了半天，只写了个“6”，就再也写不下去了。6月12日，离约定的日子还有三天，可约定却碎了。
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煮绿豆汤，看见他回来，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晚？我煮了你爱喝的绿豆汤，放了点冰糖。”杨博文没说话，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走进房间，把那封没寄出去的信拿出来。他坐在书桌前，台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孤零零的。他把信拆开，拿出里面的草叶和草莓糖，糖纸还是星星图案的，可现在看起来，却没那么亮了。
妈妈端着绿豆汤走进来，看见他手里的信，脸色变了变：“是不是湖南那边出什么事了？下午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他住院了，”杨博文打断她的话，声音很轻，“阑尾炎，不能来见我了。”妈妈把绿豆汤放在桌上，摸了摸他的头：“没事的，等他好了，你们再一起玩，啊？”杨博文点点头，端起绿豆汤，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汤水流进喉咙，却觉得心里更苦了。
晚上，他没写回信，也没看星星。他把观测本抱在怀里，里面的香樟叶、草莓干、三叶草、橘子皮，还有那颗星星糖纸，都好像失去了光泽。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左奇函在信里画的蛋糕，想起他写的“离6月15日还有5天”，想起两人约定好的省重点，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打湿了枕巾。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看见左奇函了。左奇函坐在草莓园的架子下，手里拿着槐树叶，笑着对他说：“博文，我来了。”他跑过去，想跟左奇函一起看星星，可刚跑两步，左奇函就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草莓园，和风吹过草叶的声音。他站在原地，大声喊左奇函名字，却没人回应。
窗外的风刮了起来，把窗帘吹得哗啦响。杨博文睁开眼睛，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台灯的指示灯亮着一点微弱的光。他摸了摸怀里的观测本，橘子皮的甜香还在，可左奇函的消息却没了。他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小声说：“左奇函，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没有回答，只有风的声音，像在轻轻叹气。他把脸埋在观测本里，眼泪把纸页都打湿了。那些夹在里面的信物，本来是串起北京和湖南的项链，现在却变成了扯不断的牵挂，勒得他心里发疼。他想起天上的“草莓星”，想起两人约定好的星轨，突然觉得，那些星轨好像断了，一头在在北京的夜空，一头在湖南的医院，中间隔着看不见的距离。
夜越来越深，房间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杨博文抱着观测本，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黑暗。他不知道左奇函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不知道他们的约定还要等多久。他只知道，这个夏天，好像突然就不甜了，连风里的槐花香，都带着点说不出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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