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府城的暮色总带着种潮湿的暖意,李瑾苏站在城主府的档案室里,指尖划过泛黄的卷宗。老掌柜临终前那句“令偶罗城”像根刺扎在他心头——母亲的档案里,唯独缺了三十年前在令偶罗城的记录,只在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木偶,木偶胸口贴着张符纸,符纹与镇魂令上的锁魂阵如出一辙。
“查不到吗?”古烈抱着坛酒靠在门框上,酒坛上的泥封还带着新土,“刚从城南的‘醉仙楼’打回来的,说是令偶罗城的特产。”
李瑾苏抬头,接过酒坛。坛身贴着张红纸,上面印着个木偶图案,竟与卷宗里的画一模一样。他指尖摩挲着红纸:“这木偶……像不像镇魂令的缩影?”
古烈凑近细看,猛地拍了下大腿:“还真是!你看木偶的关节处,这纹路分明是简化的锁魂阵!”他拧开酒坛,一股奇异的香气漫开来,不是寻常米酒的醇厚,倒带着点草木的清苦,“这酒也怪,闻着像加了什么灵草。”
正说着,档案室的门被推开,少年林小满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个巴掌大的木偶:“李公子!你看我哥从令偶罗城带回来的!他说这叫‘护命偶’,城里家家户户都有。”
那木偶是桃木做的,眉眼刻得憨态可掬,胸口果然贴着张符纸,符纹比卷宗里的更清晰。李瑾苏接过木偶,指尖刚触到符纸,木偶突然动了动,竟对着他作了个揖。
“它还会动?”古烈惊得差点摔了酒坛。
林小满挠挠头:“我哥说,令偶罗城的木偶都这样,城里的人说它们是‘活的’,能替人挡灾。”
李瑾苏却皱起眉,木偶动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微弱的灵力波动,与镇魂令破碎时的气息同源。他将木偶翻过来,底座刻着行小字:“罗城丙字号,第七十三。”
“第七十三?”古烈凑过来,“这编号怎么和黑煞教的令牌数对上了?”
李瑾苏心中一动:“小满,你哥还说什么了?”
“他说令偶罗城的城主叫‘木偶先生’,城里最大的铺子叫‘百偶堂’,老板是个瞎眼的老婆婆,据说那护命偶就是她做的。”林小满数着手指,“还有,城里的人从不外嫁,也不让外人久留,我哥说他待了三天,总觉得有人盯着他。”
“这城不对劲。”李瑾苏将木偶放进储物袋,“明天我们去趟令偶罗城。”
令偶罗城坐落在青府城以西三百里的山谷里,城墙竟是用桃木筑的,远远望去像个巨大的木盒。城门两侧立着两尊丈高的木偶,穿着铠甲,手里握着木剑,眼睛是用黑曜石做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站住!”守城的卫兵拦住他们,竟是个木偶兵,声音僵硬得像磨石头,“入城者,先领‘身份偶’。”
卫兵递过来两个小木偶,和林小满那个差不多,只是胸口的符纸是白色的。李瑾苏接过木偶,指尖刚触到符纸,就听见脑海里传来个细微的声音:“丙字号,外来者,登记。”
他猛地抬头,卫兵木偶的黑曜石眼睛正盯着他,嘴角像是向上弯了弯。
“这木偶能读心?”古烈压低声音,手里的酒坛捏得发白。
进城后更觉诡异,街上的行人一半是活人,一半是木偶,木偶穿着和活人一样的衣服,提着菜篮、推着独轮车,动作虽然有些僵硬,却和真人没两样。街角的茶铺里,个穿蓝布衫的木偶正给客人倒茶,茶杯倾斜的角度分毫不差。
“客官里面请!”茶铺老板是个红脸膛的汉子,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招呼,“尝尝我们的‘偶心茶’?”
茶端上来,茶汤是淡绿色的,杯底沉着个小木偶,泡在水里竟还在慢慢转着圈。李瑾苏抿了一口,茶水入喉,一股凉意顺着经脉蔓延,丹田处的灵力突然躁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引动了。
“这茶……”古烈刚想说什么,突然捂住嘴,眼里露出惊恐——他看到茶杯里的小木偶正对着他笑,嘴角咧到了耳根。
李瑾苏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推开,目光落在老板腰间的木偶上,那木偶胸口的符纸是黄色的,比他们的身份偶等级高。他指了指老板的木偶:“老板,这护命偶真能挡灾?”
老板脸上的笑僵了僵:“那是自然,我们罗城的偶,都是百偶堂的婆婆做的,灵验得很。”
“那百偶堂怎么走?”
老板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角慢慢向上弯,竟和茶杯里的小木偶一个模样。李瑾苏猛地起身,拉着古烈就往外走:“走!”
刚出茶铺,就见街上的木偶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转头盯着他们,黑曜石眼睛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穿蓝布衫的倒茶木偶提着茶壶站在街角,壶嘴对准了他们,壶里的水竟冒着白气。
“他们发现了?”古烈拔出剑,木剑砍在扑过来的木偶兵身上,竟溅起火星,“这木偶是铁做的!”
李瑾苏却注意到,木偶兵胸口的符纸在发光,他将林小满那个护命偶扔了过去,护命偶落地的瞬间炸开一团红光,扑过来的木偶兵像是被烫到,纷纷后退。
“这木偶能克制它们!”古烈眼睛一亮。
李瑾苏拉着他往城中心跑:“去百偶堂!找到那个老婆婆!”
百偶堂在城中央的广场上,是座三层木楼,门口挂着个巨大的木偶招牌,手里举着块匾,写着“百偶堂”三个金字。楼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偶,从巴掌大的护命偶到真人高的武将偶,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客人想买点什么?”个瞎眼老婆婆坐在柜台后,手里摸着个木偶,她的眼睛是两个空洞,脸上却带着笑,“是要护命偶,还是替身偶?”
“我们找木偶先生。”李瑾苏盯着她,“或者说,找镇魂令的主人。”
老婆婆的手顿了顿,嘴角的笑慢慢消失:“年轻人,有些东西,知道了会没命的。”
“黑煞教的令牌,令偶罗城的木偶,还有我母亲的护命偶,它们都是镇魂令的碎片,对不对?”李瑾苏拿出林小满的木偶,“这木偶动的时候,会发出和镇魂令一样的灵力,你用活人做引子,让木偶吸收生魂,再把它们改造成护命偶,其实是在养魂,对不对?”
老婆婆突然笑了,空洞的眼眶对着他:“你母亲也问过同样的话。她当年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说要毁掉百偶堂,结果呢?”
李瑾苏的心猛地一沉:“我母亲怎么了?”
“她成了最好的‘偶引’啊。”老婆婆摸着手里的木偶,那木偶的脸竟渐渐变得像李瑾苏母亲,“她的血能让木偶活过来,比活人更听话,更忠心……”
话音未落,柜台后的布帘突然掀开,走出个高大的木偶,穿着锦袍,脸上戴着张木面具,面具上的眼睛是用镇魂令碎片做的,正闪着红光——正是林小满说的“木偶先生”,令偶罗城的城主。
“抓住他们。”木偶先生的声音像无数根木弦在振动,周围的木偶突然活了过来,举着木刀木剑围了上来。
古烈将李瑾苏拉到身后,挥剑砍断冲在最前面的木偶手臂,木屑飞溅中,他突然喊道:“瑾苏!看它们的脚!”
李瑾苏低头,发现所有木偶的脚都踩着块刻着符纹的木板,符纹与聚魂阵的阵眼图案一模一样。他突然明白过来,整个令偶罗城就是个巨大的聚魂阵,桃木城墙是阵壁,木偶是阵眼,而那瞎眼老婆婆,就是阵的掌控者。
“破阵眼!”他大喊一声,将灵力灌注到林小满的木偶上,木偶瞬间涨大,化作道红光撞向柜台后的老婆婆。
老婆婆却不躲,只是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木偶,那木偶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木刺射向李瑾苏。千钧一发之际,古烈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木刺扎进古烈的后背,竟冒出黑烟。
“古烈!”李瑾苏目眦欲裂。
“别管我……”古烈咳出一口血,指着木偶先生脚下的木板,“他脚下的……才是主阵眼……”
李瑾苏强忍悲痛,抓起地上的木剑,借着红光的掩护冲向木偶先生。木偶先生挥拳打来,拳头上的木甲裂开,露出里面暗红的晶石——竟是用镇魂令的核心碎片做的!
“母亲的东西,还给我!”李瑾苏将全身灵力灌注到剑上,木剑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一剑劈在木偶先生胸口。
晶石碎裂的瞬间,整个令偶罗城剧烈摇晃起来,桃木城墙开始剥落,木偶们纷纷倒地,化作堆木屑。瞎眼老婆婆尖叫着扑过来,却被散落的木刺刺穿了喉咙,临死前,她指着百偶堂的后院:“那里……有你母亲的……”
声音戛然而止。
李瑾苏抱起昏迷的古烈,冲进后院。后院有座小小的木屋,屋里摆着个梳妆盒,盒子里没有首饰,只有个木偶,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胸口的符纸上,用血写着一行字:“吾儿瑾苏,若见此偶,速毁罗城,勿留活口。”
李瑾苏将母亲的木偶紧紧攥在手里,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令偶罗城的秘密,她留下的不是护命偶,是催命符。
夕阳透过木屋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满地的木屑上,像撒了层金粉。李瑾苏抱着古烈,手里捏着母亲的木偶,转身走出百偶堂。
令偶罗城的桃木城墙正在坍塌,远处传来活人居民的哭喊,那些被操控的木偶已经倒下,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原来所谓的“替人挡灾”,是用活人做了木偶的祭品。
“古烈,我们回家。”李瑾苏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他不知道前路还有多少像令偶罗城这样的陷阱,不知道母亲还留下了多少秘密,但他知道,手里的木偶,和古烈温热的呼吸,就是他必须走下去的理由。
木屋里,母亲的木偶突然动了动,对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