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机发出规律的嗡鸣，皇甫宸曦凝视着程志谦的血液样本在玻璃管中分层。暗红的血球沉淀物让她想起大学解剖课上，程志谦作为助教"指导"她辨认股动脉时，手指如何刻意划过她大腿内侧的皮肤。
"皇甫主任？"检验科的张立杰探头进来，"急诊加急的肌钙蛋白检测。"
她猛地回神，发现掌心在试管上留下汗渍。快速处理好标本标签，转身时白大褂扫落桌面的签字笔。弯腰拾起的瞬间，检验室顶灯在眼底投下细碎光斑——像极了当年实验室酒精灯爆燃的火星。
那是大三的冬夜，程志谦以补课为名将她反锁在标本室。酒精灯打翻时，他借着灭火的机会将她按在福尔马林气味刺鼻的解剖台边。记忆中最清晰的不是撕扯的衣领，而是窗外飘落的雪花在玻璃上融化的轨迹。
"患者女性，58岁，突发胸痛两小时。"李子轩的声音伴随着平车轮的滚动声从走廊传来。皇甫宸曦用力眨眼，将二十年前的雪迹从视线中抹去。急诊抢救的节奏像精准的体外循环泵，瞬间将她拉回职业状态。
心电图机吐出的纸带上，ST段像险峻的悬崖般抬高。"急性前壁心肌梗死。"皇甫宸曦的镊子夹起血样玻片，显微镜下破碎的红细胞如同她曾被碾碎的尊严。但此刻这些医学图像化作救命的密码——肌钙蛋白数值飙升至15ng/ml，她立即启动导管室准备。
当DSA显示屏上冠状动脉的堵塞处被球囊撑开时，主刀医生向她竖起大拇指。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与程志谦病房传来的监护音奇妙地同步着，皇甫宸曦突然想起陆瑾瑜常说："生命体征波形是最诚实的语言。"
她鬼使神差地绕到54床门外。透过玻璃窗，程志谦正艰难地握着呼吸训练器，胸管引流瓶里的血性液体随着他费力的呼吸微微晃动。这个曾让她夜不能寐的男人，如今连自主咳痰都需要护士协助。
"皇甫主任？"护士长递来一叠报告，"陆教授找您三次了。"
"韩记海鲜"的霓虹灯在雨雾中晕开暖光。陆瑾瑜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正与老板娘韩俪推让着那盘巨型牡蛎。"真的不能再吃了，"他无奈地笑，指节在桌面上轻叩出《欢乐颂》的节奏——这是他们大学时代约定的求救信号。
皇甫宸曦快步上前，接过韩俪硬塞的柠檬片。牡蛎壳里晃动的汁液倒映着顶灯，忽然变成无影灯的光斑。她想起明天程志谦手术的备血方案还没确认，手指一颤，酸涩的柠檬汁溅入眼睛。
"老婆？"陆瑾瑜的拇指抚过她颧骨，体温透过薄薄的皮肤传来。他今天用了她送的柑橘调须后水，清爽的气息冲淡了记忆里的酒精味。当丈夫的掌心包住她沾着海腥味的手指时，皇甫宸曦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数着他的脉搏——每分钟72次，完美的心率。
"陆医师尝尝这个！"韩柏宇突然端上醉虾。活蹦乱跳的虾子溅起水花，落在皇甫宸曦的白衬衫上。陆瑾瑜立即用纸巾按压水渍，力道恰好能吸干水分又不至于弄疼她。这个在手术台上练就的精准力度，此刻用来呵护妻子衬衫的棉质纤维。
深夜的书房，皇甫宸曦的钢笔悬在程志谦的术前评估表上。陆瑾瑜悄悄放下的红茶在桌面映出晃动的光圈，她突然开口："那年解剖课，他说要教我辨认神经走行。"
茶匙撞在杯壁上的脆响如同手术器械掉落。陆瑾瑜的呼吸停滞了半拍，听诊器从膝头滑落，金属胸件砸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共鸣。但当他拾起听诊器时，手指却轻柔地梳进妻子的发丝——作为外科医生，他比谁都懂得脆弱组织该如何对待。
"明天手术..."皇甫宸曦的笔尖戳破了纸张，"我可以做器械护士。"
陆瑾瑜将她的转椅转向自己，手术灯般专注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眼睫上。"不，"他解开自己的领带绕在她手腕，"你当一助。"深蓝条纹的丝绸贴着脉搏，是他独有的包扎方式。
当皇甫宸曦终于哭出来时，陆瑾瑜的怀抱像精准的胸腔引流，将积压二十年的脓血一点点抽离。窗外，急诊直升机的探照灯扫过，刹那的光亮照见桌上那本《胸外科手术图谱》里夹着的干枯玫瑰——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台手术后互赠的纪念。
手术日清晨，皇甫宸曦在更衣室反复搓洗双手。消毒刷划过指缝的触感让她想起大学时用钢丝球刷洗被程志谦碰过的手臂。陆瑾瑜默默递来手术帽，指尖在她耳后那颗小痣上停留半秒——这是他们进手术室前独特的祝福仪式。
当电刀切开胸膜时，程志谦的肿瘤比CT显示的更糟。陆瑾瑜的吸引器及时跟上出血点，却突然皱眉："肺动脉变异分支。"皇甫宸曦的镊子几乎同时到达，精准夹住那根教科书上都不会标注的细小血管。
"漂亮。"陆瑾瑜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无影灯下，皇甫宸曦看见程志谦萎缩的肺叶上布满烟焦油沉积，像被岁月腐蚀的标本。当她的剪刀利落切断最后一根支气管时，突然明白自己这些年拼命练习的胸腔镜技术，或许就是为了此刻能亲手切除这段腐坏的过往。
术后查房时，皇甫宸曦习惯性地将听诊器捂暖才贴上程志谦的胸膛。这个医生特有的温柔细节让曾经的施害者突然泪流满面。监护仪的波形在显示屏上跳动，如同二十年前实验室窗外那片最终融化了冰雪的阳光。
周末的韩记海鲜馆，陆瑾瑜正笨拙地对付一只小龙虾。虾壳突然弹到皇甫宸曦的眼镜上，两人同时笑出声。老板娘趁机又端上牡蛎，这次皇甫宸曦坦然接过，甚至调皮地将柠檬汁挤向丈夫皱起的眉头。
"程志谦的女儿送来锦旗。"陆瑾瑜突然说，手指在桌下找到妻子的，"我把它和你收到的其他锦旗挂在一起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无名指的婚戒——那上面有道几乎看不见的划痕，是皇甫宸曦在第一次主刀肺癌手术时，紧张得把戒指撞到了器械台上留下的。
晚风拂过医院外墙的锦旗，"仁心仁术"四个字在月光下微微反光。住院部54床的窗口，程志谦正跟着呼吸康复师的指令练习深呼吸。而十楼医生值班室里，皇甫宸曦在丈夫怀中沉沉睡去，白大褂口袋里装着明天要用的手术方案——那上面有他们共同签下的名字，墨迹未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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