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是笨蛋吗？Cardiac Tamponade，你不知道吗？"
陆瑾瑜的怒吼在手术室里炸开，新来的R1俞文杰手中的器械"咣当"掉在托盘上。监护仪上，患者的血压已经跌到70/40mmHg，心包填塞的典型"Beck三联征"在屏幕上清晰可见——可这个菜鸟居然还在问要不要做肺部CT。
皇甫宸曦的止血钳悬在半空，透过手术帽与口罩之间露出的那双眼，正映着十八年前的自己。那时她刚转胸外科，把张力性气胸误诊为心梗，被当时还是她的临床教导老师的陆瑾瑜骂得在更衣室哭了一小时。如今那天的泪水早已蒸发，却在记忆里结晶成她胸腔镜技术精益求精的动力。
"心包穿刺包。"陆瑾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皇甫宸曦立刻递上器械，两人的手指在传递间短暂相触——这是他们七年婚姻养成的默契，比任何语言指令都高效。当陆瑾瑜的穿刺针精准刺入患者心包腔，暗红的积血顺着导管涌出时，监护仪上的血压曲线立刻开始回升。
"漂亮。"皇甫宸曦轻声赞叹，却见丈夫严厉的目光越过手术灯射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在生死攸关的手术台上回忆甜蜜往事，确实不合时宜。她立刻绷紧表情，但口罩下的脸颊早已发烫。
手术结束后，陆瑾瑜摘下沾血的手套，对呆立墙角的俞文杰扔下一句："明天交一份心包填塞的鉴别诊断报告。"转身时，他的手术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勾勒出肩胛骨锋利的轮廓。皇甫宸曦想起昨夜这双手臂如何环抱着她入睡，此刻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等下来我办公室。"陆瑾瑜的声音擦过皇甫宸曦耳际，温热的气息让她颈后的绒毛微微竖起。她假装整理器械避开丈夫的目光，却听见李子轩同情的嘀咕："陆教授今天超凶的，连俞文杰的观摩资格都取消了..."
皇甫宸曦站在胸外科主任办公室门前，手指悬在门板上方三厘米处——这个距离能让她敲门时不至于发抖得太明显。尽管结婚多年，每当陆瑾瑜切换成"陆教授"模式时，她还是会条件反射地紧张。
"怎么还叫教授？"陆瑾瑜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锁骨处还留着今早她不小心蹭上的口红印。办公桌上摊开的是俞文杰漏洞百出的病历记录，旁边却摆着她最爱喝的热带水果茶——这男人总能把责备和宠爱调配得恰到好处。
"明天休假吧？"陆瑾瑜的钢笔在日程表上画了个红圈，"我订了西湖春天..."话音未落，皇甫宸曦的传呼机突然尖叫起来。陆瑾瑜的眉头皱成"川"字，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姜新宇的急诊手术。"皇甫宸曦起身时，陆瑾瑜突然拽住她手腕。这个动作让她的听诊器从口袋滑落，金属胸件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当她弯腰去捡时，陆瑾瑜的唇已经压了下来——这个带着消毒水味的吻，是他对医院频繁打断他们约会的无声抗议。
急诊手术室的灯光比平日更刺眼。皇甫宸曦赶到时，姜新宇正在给患者插管，气管导管上凝结的水珠显示着抢救的紧张程度。"28岁女性，暴发性心肌炎，ECMO支持下心功能仍在恶化。"姜新宇的汇报简洁有力，但额角的汗珠暴露了他的焦虑。
皇甫宸曦迅速刷手上台。当她的手术刀划开患者胸骨时，突然想起陆瑾瑜教她的第一课："胸骨锯要像抚摸爱人一样温柔。"现在这双手正握着电动骨锯，精准地将胸骨一分为二。暴露的心脏在视野中微弱跳动，像只受伤的雏鸟。
"左室收缩功能几乎丧失。"姜新宇的声音带着绝望。皇甫宸曦却突然注意到右冠状动脉的异常痉挛——这不符合典型心肌炎表现。她的镊子轻轻拨开一片心包脂肪，露出下方紫绀的血管："看这里！可能是冠状动脉痉挛诱发的继发性心肌损伤。"
手术刀在皇甫宸曦指间翻飞，如同她与陆瑾瑜下棋时的棋子。当临时起搏器成功植入，患者心律逐渐稳定时，姜新宇难以置信地望着监护仪："你怎么想到的？"
"我丈夫...陆教授上周刚发表过类似病例。"皇甫宸曦的口罩微微鼓起，那是她在微笑。此刻她忽然明白，那些被陆瑾瑜严厉教导的日日夜夜，早已化作她血管里流淌的本能。
休息室的沙发还残留着上一位医生的体温。皇甫宸曦瘫坐在陆瑾瑜身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味——这表示他又错过了午餐。她下意识摸向白大褂口袋，掏出常备的葡萄糖片塞进丈夫手里。
"俞文杰的事..."陆瑾瑜转动着糖片包装，"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发火。"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他在手术室外罕见的犹豫时刻。皇甫宸曦的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眉心，那里有道只有在极度专注时才会出现的竖纹。
"你当年骂我比这狠多了。"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连支气管镜和胃镜都分不清..."话音未落，陆瑾瑜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按在自己胸口。隔着衬衫，那颗心脏正以每分钟112次的频率跳动——远高于他平时的60次。
"那不一样。"陆瑾瑜的声音沙哑，"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他指尖的温度透过皇甫宸曦的手术服传来，"而我现在...是害怕。"
这句话让休息室的空气骤然凝固。皇甫宸曦看见丈夫眼底闪过的脆弱——这位完成过上千台心脏手术的教授，此刻竟在为训斥一个实习生而不安。她突然理解了他的恐惧：作为科室主任，每个新人的失误都可能以生命为代价。
"我会带俞文杰做两周特训。"皇甫宸曦将头靠在丈夫肩上，闻着熟悉的消毒水与苦橙香氛混合的气息，"就像你当年训练我那样。"
陆瑾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着那个只有他知道的小小发旋。当传呼机再次响起时，他们同时叹了口气，又同时笑出声来——这种同步反应，是只有医生夫妻才懂的黑色幽默。
次日晨会上，俞文杰的黑眼圈显示他通宵研读了心包疾病相关文献。当这个年轻人用颤抖的手展示鉴别诊断流程图时，皇甫宸曦注意到陆瑾瑜微微颔首——这是严师满意的信号。
"皇甫主任。"会议结束后，俞文杰追到走廊，"谢谢您昨天...在陆教授面前..."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句："我想成为您这样的医生。"
皇甫宸曦怔住了。她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对陆瑾瑜说过同样的话，而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只是扔给她一摞心电图："先学会识别室速和室上速再说。"此刻她选择给俞文杰一个微笑："明天六点，模拟手术室见。"
路过护士站时，高洛宁正和李子轩窃窃私语。看见皇甫宸曦，护士长眨眨眼："陆教授今早特意嘱咐，把您明天的排班全调成门诊。"她促狭地笑着，"说是要补偿被急诊毁掉的约会。"
当皇甫宸曦推开医生办公室的门，陆瑾瑜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将那张严肃的面容分割成温柔的碎片。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伸出手——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的手掌生来就该紧密相贴。
"西湖春天的位置保留了。"陆瑾瑜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婚戒，"这次我设置了呼叫转移。"
皇甫宸曦望着窗外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摇曳。她想起十八年前那个被骂哭的自己，想起昨夜手术台上重获新生的心脏，想起俞文杰渴望的眼神。这一张由医者、师生、爱人编织成的网，正在接住更多坠落的生命。
而她与陆瑾瑜，恰是这张网中最坚韧的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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