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雅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溜回自己房间的,心脏还在为刚才窥见的那一幕狂跳不止。
那个神秘贵气的背影,柳如玉异常恭敬的态度,以及那些零碎的词语……像一团迷雾,将她紧紧包裹。
“甚是古怪”?是在说她吗?
因为她学不会规矩?
还是因为她逃跑的举动?
或者……他们发现了她根本不是原来的那个人?
“再观察”?观察什么?怎么观察?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每一步都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这种未知的、潜在的威胁,比明面上的打骂和饥饿更让她感到恐惧。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模糊的影子、窃窃私语和冰冷的审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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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
没等赵大来砸门,林小雅就自己爬起来了。
肩膀依旧酸痛,肚子饿得发慌,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迫使她必须振作。
她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被动挨打,傻乎乎地等着被“观察”、被判定为“无用”然后被处理掉。
她得主动做点什么,至少,得让自己看起来有点“价值”,哪怕这价值很奇葩。
她正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试图用手指理顺一头乱发,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是翠花,依旧端着一碗稀粥和一点咸菜。
“姐姐,你没事吧?昨天钱嬷嬷是不是很凶?”翠花把粥放下,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林小雅摇摇头,接过粥碗。
突然压低声音问道:“翠花,你知不知道,咱们楼里……最近有没有来什么特别的……大人物?”
“大人物?”翠花茫然地眨眨眼,“来咱们楼的爷们儿,非富即贵的不少呢。姐姐你说的是哪一位?”
“就是……看起来特别有派头,连妈妈都对他特别恭敬的那种?”林小雅努力描述。
翠花歪着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啊!姐姐你说的是不是那位慕容公子?”
慕容公子?
林小雅心头一跳:“他长什么样?昨晚……他来了吗?”
“慕容公子可神秘了,不常来的,来了也多半是在雅间,很少露面的。长得……嗯……听说特别好看,但是冷冰冰的,没人敢靠近。”
翠花努力回忆着听来的八卦,“昨晚?好像没听说他来呀。姐姐你怎么问起这个?”
不是他?
还是翠花不知道?
林小雅心里疑窦丛生,但面上不敢显露,只好含糊道:“没什么,就昨天好像看到一个生面孔,随便问问。”
她快速喝完粥。
下定决心般对翠花说:“翠花,今天……今天不管学什么,我都得想办法让妈妈觉得我‘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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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依旧是钱嬷嬷的仪态课。
林小雅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不再像昨天那样浑身写满抗拒和笨拙,而是努力模仿,尽管依旧同手同脚。
眼神时而呆滞时而凶悍(试图表现“柔”和“怯”失败)。
但至少态度端正,挨戒尺也不躲了,只是龇牙咧嘴地忍着。
钱嬷嬷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紧皱的眉头似乎稍微舒展了一毫米。
朽木虽然不可雕,但态度还算端正,勉强算个进步。
下午的“琴棋书画”……林小雅直接放弃了治疗。
在又一次成功气走围棋先生后,她没等被轰,自己就溜出了教室,直奔柳如玉所在的“凝香阁”。
柳如玉正在拨算盘对账,看到她不请自来,脸色一沉:“不好好上课,跑来我这里做什么?皮又痒了?”
林小雅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真诚、最谄媚的笑容(实际看起来有点扭曲),
开口道:“妈妈!我觉得我在琴棋书画方面,可能……确实天赋有限,再学下去也是浪费先生的时间和妈妈的银子!”
柳如玉挑眉,放下算盘,冷笑着看她:“哦?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
“不不不!”林小雅赶紧摆手,
“我是觉得,咱们百花楼打开门做生意,目的是为了让客官老爷们开心,对不对?”
“废话。”
“那让客人开心的方式,未必就只有吟诗作对、听曲赏画那么几种嘛!”
林小雅开始她的“提案”
“有些客人可能读书不多,有些客人可能心情烦闷,他们可能需要点……更简单、更直接的乐子?”
柳如玉似乎被勾起了一点兴趣,靠在椅背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小雅受到鼓励,胆子大了起来:“比如……我可以给客人们讲笑话!说故事!保证是他们从来没听过的!还能陪他们玩点新奇的小游戏,比如……猜谜语、脑筋急转弯!输了罚酒,多有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柳如玉的表情。
见对方没有立刻反对,她趁热打铁:“妈妈您想啊,别的姑娘都是诗词歌赋,咱们百花楼突然多了我这么一个……嗯……‘搞笑’的,是不是也挺特别的?说不定就能吸引一批喜欢新鲜劲的客人呢?”
柳如玉眯着眼,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在权衡。
说实话,她对林小雅在传统才艺上的表现已经绝望了。
但这丫头片子脑子里的歪主意倒是不少。
她说的……似乎也有点道理?
百花楼在扬州城里不算顶尖,一直缺乏特色,或许……这真是个另辟蹊径的法子?
“听起来倒是新鲜,”
柳如玉缓缓开口,“可是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你那套东西,客人买不买账?”
“妈妈您可以试一下嘛!”
林小雅立刻接话,“等下回有那种……看起来不太像文人、或者有点闷的客人,您就让我去试试?要是客人不满意,我立马回来继续挑水扫地,绝无怨言!”
柳如玉盯着她看了半晌,
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带着算计:“行。就给你个机会。今晚前厅西边那个小隔间,会来个常客李老爷,是个做绸缎生意的,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就爱听个热闹。你去伺候着。要是搞砸了……”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保证完成任务!”林小雅心中狂喜,连忙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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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百花楼前厅渐渐热闹起来。丝竹声、娇笑声、划拳行令声不绝于耳。
林小雅换上了一身柳如玉让人送来的料子稍好但依旧不算出挑的桃红色衣裙。
脸上还被负责妆容的姐姐按着扑了点粉,涂了点口脂。
看着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古装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成败在此一举!
她被一个小丫鬟引到了前厅西侧的一个小隔间。
这里用屏风稍微隔开,既能看到大厅的部分景象,又保有一定的私密性。
隔间里已经坐着一个脑满肠肥、穿着绫罗绸缎、手指上戴了好几个大金戒指的中年男人,正是那位李老爷。
他面前已经摆了几个空酒壶,正有些无聊地磕着瓜子,显然对大厅中央那咿咿呀呀的唱曲不太感兴趣。
引路的小丫鬟上前脆生生地道:“李老爷,这是咱们楼新来的如梦姑娘,妈妈让她来给您解解闷。”
李老爷抬起醉眼朦胧的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小雅。
撇撇嘴:“新来的?会唱曲不?来给爷唱一个!”
林小雅心里一紧,赶紧赔笑:“李老爷,唱曲我怕污了您的耳朵。我会点别的绝活,保准您没听过,给您助助酒兴,怎么样?”
“绝活?”李老爷来了点兴趣,“什么绝活?变戏法儿?”
“比戏法还有趣。”林小雅深吸一口气。
开始了她穿越后的第一场“脱口秀”兼“互动游戏”。
“李老爷,您走南闯北见识广,我给您出个谜题猜猜?说,有一种东西,买的人知道,卖的人也知道,可用的人偏偏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李老爷愣了一下,
皱起眉头琢磨:“买的人知道……卖的人也知道……用的人不知道?啥玩意儿?这……猜不着!”
“是棺材!”林小雅揭晓答案。
李老爷怔了怔,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哈哈哈!妙!妙啊!是这么个理儿!再来一个!”
林小雅松了口气
赶紧又抛出一个脑筋急转弯:“那请问李老爷,什么东西明明是假的,可偏偏还有人买?”
“假的还有人买?……赝品书画?”
“不对~”
“……不对?那是什么?”
“是假发!假牙!”林小雅嘿嘿一笑。
李老爷再次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笑得身上的肥肉都在抖:“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丫头有点意思!比光唱曲好玩!来,陪老爷我喝一杯!”
林小雅勉强喝了一杯寡淡的米酒。
又开始讲她魔改过的现代笑话和短故事(把总裁换成员外,把汽车换成马车)。
时不时穿插几个带点颜色但无伤大雅的段子,把李老爷逗得前仰后合。
笑声一阵高过一阵,引得旁边隔间的人都好奇地探头探脑。
酒一壶接一壶地上,李老爷喝得满面红光,极其痛快,最后大手一挥,直接赏了林小雅一个小银锭子!
足足二两!
“好!好丫头!下次来老爷还点你!就爱听你扯闲篇!得劲!”李老爷打着酒嗝。
心满意足地被小厮扶着走了。
林小雅捏着那枚沉甸甸的小银锭,手心都在出汗。
成功了!
她居然真的靠讲笑话和段子,在古代青楼赚到了第一桶金!
虽然方式有点难以启齿,但……活下来了!
而且似乎找到了一个诡异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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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强压着激动,回到后院,准备去向柳如玉“交差”。
刚走到通往柳如玉房间的回廊,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一股清冷的幽香传入鼻尖。
林小雅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是苏婉清。
她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或者刚送走重要的客人,依旧装扮得精致完美,仪态万方。
只是此刻,
她那双漂亮的秋水眸子里,却结着一层冰冷的寒霜,正居高临下地、充满毫不掩饰的厌恶地看着林小雅。
显然,刚才前厅西侧那过于喧闹、甚至有些粗俗的笑声,传到了她所在的雅间或者她经过的路上。
而她,也认出了那是林小雅弄出的动静。
“呵,”
苏婉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冻人,
“我当是谁,能把媚俗当有趣,将喧哗作本领。原来是你。”
她的目光扫过林小雅手中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银锭子,
眼中的鄙夷更盛:“也是,只会些旁门左道、哗众取宠的下作手段,也就配伺候那种满身铜臭、毫无品味的粗鄙之人,赚几个赏钱了。”
字字句句,如同尖刀,专门往人最痛的地方戳。
林小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刚刚获得的那点成就感和喜悦,被这番话砸得粉碎,只剩下难堪的羞辱和愤怒。
她攥紧了手里的银锭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抬起头,直视着苏婉清。
就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反唇相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就在回廊另一端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正是昨晚她窥见的那个身着华贵锦袍的年轻男子!
月光和廊下灯笼的光线交织,隐约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线条冷硬优美。
他仿佛只是偶然途经此地,恰好驻足,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淡漠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看着她们这边。
尤其是,看着即将炸毛的林小雅。
柳如玉昨晚恭敬的模样和“再观察”那几个字,如同警铃般在她脑中炸响!
所有冲到嘴边的反驳和怒骂,被这股冰冷的注视硬生生逼了回去,卡在喉咙里。
噎得她胸口发闷,浑身发冷。
苏婉清也注意到了那边的身影。
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了恰到好处的、柔美又带点疏离的微笑,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慕容公子。”
姿态优雅,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被称作“慕容公子”的男子,并未回应苏婉清的礼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依旧落在林小雅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什么有趣戏码的玩味,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林小雅只觉得那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让她无所遁形。
她所有的机灵、所有的急智、所有试图反抗的勇气,在这绝对的力量和未知的审视面前
顷刻间土崩瓦解。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细若蚊蚋、却又清晰无比的字:
“头牌姐姐……教训的是。”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绕过苏婉清,踉跄着快步离开,背影仓惶又狼狈。
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而玩味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地钉在她的背上。
直到拐过回廊,再也看不见那边。
她才腿一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慕容公子……
他到底是谁?
他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他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
一种比面对柳如玉的算计和苏婉清的羞辱更深切的不安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原本以为找到了一条生存的缝隙。
却猛然发现,
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更巨大、更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