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被林小雅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
浓烟呛得她肺管子疼,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混合着黑灰,在她那张小脸上开出抽象派的“墨梅图”。
柳如玉看着一片狼藉的雅间,心绞痛都快犯了。
那烧毁的波斯地毯!
那焦黑的苏绣帘子!
那砸坏的紫檀木小几!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她哆嗦着手指,一会儿指指废墟,一会儿指指咳得天昏地暗的林小雅。
气得嘴唇直抖,却因为慕容渊临走前那句“记我账上”和“与她无关”,硬是把冲到嘴边的怒骂又生生咽了回去,憋得脸色青紫交错,精彩纷呈。
几个闯祸的行商酒彻底醒了。
看着慕容渊离开的背影和柳如玉那难看的脸色,自知理亏,也不敢多留,讪讪地扔下一锭不小的银子算是赔偿加酒钱,便灰溜溜地赶紧告辞了。
“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火烧第二次吗?!”
柳如玉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冲着闻讯赶来却不知所措的龟公、小厮和丫鬟们怒吼,“收拾!赶紧给我收拾干净!看着就心堵!”
下人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开始清理现场,抬走烧坏的东西,泼水扫地,开窗通风。
翠花挤了进来,看到林小雅的惨状,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她:“姐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林小雅借着力道站起来,腿还是软的。
她看着自己被烧破一点边角的裙摆和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欲哭无泪。
这才刚上岗没几天,就差点殉职,这工伤……找谁报去?
柳如玉阴沉着脸走到她面前,目光像刀子一样把她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真是个惹事精!走个路能摔,挑个水能洒,这陪个客都能陪出走水!慕容公子虽然发了话,但你给我记好了,没有下次!再敢惹出这种祸事,老娘扒了你的皮!”
虽然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林小雅敏锐地捕捉到,柳如玉的语气里,愤怒依旧,但之前那种“随时可能把她扔进柴房自生自灭”的狠厉似乎淡了些许。
看来,慕容渊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效果显著。
她赶紧低下头,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是,妈妈,我知道错了,绝没有下次了。”
心里却暗暗琢磨,那位慕容公子,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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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百花楼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雅间重新布置好了,仿佛那场火灾从未发生。
但林小雅能感觉到,楼里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下人们对她客气了些许,甚至带着点好奇和探究。
其他姑娘们,尤其是那些资历较浅的,看她的眼神则更加复杂,有嫉妒她得了慕容公子青睐的(虽然方式诡异)
也有不屑她“哗众取宠”最终惹祸的。
而苏婉清,则彻底把她当成了空气。
偶尔在回廊遇见,对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仿佛多看她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但这种无视,反而比之前的嘲讽更让林小雅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依旧每天去上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岗前培训”课。
钱嬷嬷的戒尺依旧毫不留情,各位先生的嫌弃也依旧明显。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先生们骂归骂,却似乎……放弃得更快了?
以前可能还会试图纠正她几下,现在基本是看她实在“朽木不可雕”,就直接挥手让她“一边待着别碍眼”。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进步”?
这天下午,琴姐的歌舞课上,林小雅再次完美演绎了何谓“四肢不协”。
一段简单的软舞,她跳得同手同脚,水袖甩得差点把自己缠成木乃伊。
琴姐面无表情地看完,其他几个一起学的小姑娘憋笑憋得满脸通红。
“停。”
琴姐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如梦,你或许……真的不适合此道。”
林小雅臊得满脸通红,讷讷道:“对、对不起,琴姐,我……”
琴姐却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问:
“那日走水,我听闻,你最初曾试图用毛毡覆盖火源?”
林小雅一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老实点头:“是……我当时吓坏了,就记得……呃……老家说过,起火要用厚东西盖住,不能乱扇乱踩。”
她含糊地解释着现代消防知识。
琴姐点了点头,没追问她“老家”是哪,只是淡淡道:
“临危不乱,已属难得。虽然后续……”
她似乎想到林小雅泼酒助燃的壮举,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略有瑕疵,但初衷和机智,尚可。”
这已经是短短几天内,第二个人用“尚可”这个词评价她了!
还是出自一向冷淡的琴姐之口!
林小雅简直受宠若惊,同时又觉得无比诡异。
她这算是因祸得福?
还是这些人对“尚可”的理解有什么偏差?
琴姐没再说什么,转而指导其他姑娘去了。
下课时,她却单独叫住了林小雅。
“你的嗓音,虽不擅唱曲,却也算清脆响亮。”
琴姐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你的脑子……想法也与常人不同。或许,扬长避短,才是你的出路。”
林小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琴姐从一旁的箱笼里翻出一块小小的、打磨光滑的竹板,递给她:
“这个拿去。无事时,可试着合着节拍敲击念诵些东西。或许……能歪打正着。”
林小雅接过那对小巧的竹板(快板?)
一脸懵逼。
琴姐这是……建议她去当数来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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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风平浪静(对她而言依旧是鸡飞狗跳)的两天。
这天傍晚,林小雅刚上完折磨人的仪态课,揉着被戒尺敲红的手腕往回走,却在半路被柳如玉身边的小丫鬟叫住了。
“如梦姐姐,妈妈让你去她房里一趟。”
林小雅心里一紧,又怎么了?
难道慕容公子后悔赔钱了?
还是柳如玉终于忍不住要秋后算账?
她忐忑不安地来到“凝香阁”。
柳如玉正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精致锦盒。
见她进来,柳如玉抬起眼皮,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那锦盒:“喏,给你的。”
“给……我的?”
林小雅更惊讶了,不敢上前。
“打开看看。”柳如玉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林小雅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竟然是一小瓶白玉似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药香。
“这是……?”她完全懵了。
“上好的玉容膏,专治烫伤烧伤,祛疤生肌的效果一流。”
柳如玉撇撇嘴,
“慕容公子派人送来的,指名给你的。说你那日受了惊吓,或许有擦碰烫伤之处。”
轰——!
林小雅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慕容渊?!
他给她送药?!!
这……这到底是什么走向?!
英雄救美(?)之后还附赠关怀备至的售后服务?
可他们之间分明只有互怼(她单方面被审视)和一场由她间接引发的灾难啊!
他那种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人,怎么会注意到她这种小虾米可能有的“擦碰烫伤”,还特意送来这么名贵的药膏?
柳如玉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的酸水咕嘟咕嘟冒得更多了。
这丫头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慕容公子何等人物,居然会对她这般上心?
虽然这上心的方式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干咳两声,敲打道:
“既然是慕容公子赏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别以为得了点青眼就忘了自己是谁!给我更谨慎些,别再惹出祸事来,连累了公子清誉!”
林小雅晕乎乎地捧着那盒沉甸甸的药膏,感觉像捧了个烫手山芋。
“谢……谢谢妈妈。我……我知道了。”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柳如玉的房间,脑子乱成一锅粥。
慕容渊这操作,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这难道就是古代霸总的套路?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
可他们之间也没有“打棒子”之前的暧昧啊?
还是说……这药膏里其实有毒?!
他嫌她太惹事,想悄无声息地毒死她?!
这个念头让她寒毛直竖,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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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魂不守舍地往回走,经过通往前院的那条华丽回廊时,却迎面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苏婉清正由丫鬟陪着,似乎正要往前厅去。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光彩照人,云鬓珠翠,环佩叮咚,显然是准备接待极其重要的客人。
两人狭路相逢。
苏婉清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精准地落在了林小雅手中那个无比显眼的、精致锦盒上。
她的脚步顿住了。
百花楼里没有什么秘密。
慕容公子派人给新来的、惹了祸的如梦姑娘送了一盒名贵玉容膏的消息,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每个角落。
苏婉清的脸上,原本那种惯有的、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漠视,如同脆弱的琉璃面具般,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裂痕下,是难以置信,是强烈的嫉妒,以及一种被冒犯了的、冰冷的愤怒。
她那样的才貌,那般费心经营,都未曾得到过慕容公子只言片语的额外关注。
而这个要才无才、要貌顶多算清秀、言行粗鄙、只会惹是生非的野丫头,何德何能?!
慕容公子甚至为她破了例!
亲自出手救火!
为她说话!
现在还……赠药!
苏婉清的目光从锦盒缓缓移到林小雅那张依旧带着点黑灰残留(没认真洗)、此刻还布满红晕和困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无视,也不再是轻蔑的嘲讽。
而是一种淬了毒般的、极其尖锐的嫉恨和敌意。
她什么话都没说。
没有嘲讽,没有质问。
只是用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一寸寸地刮过林小雅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毒液里。
然后,她微微抬起了下巴,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高傲矜持的姿态,仿佛林小雅和她手中的锦盒,只是路边的尘埃,不值一顾。
她带着丫鬟,与林小雅擦肩而过。
裙裾飘动,带起一阵冰冷的、昂贵的香风。
在那擦肩而过的瞬间,林小雅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知道,苏婉清这次的敌意,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不休的了。
只因为这一盒,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来自危险人物的“馈赠”。
林小雅抱着那盒玉容膏,站在原地,看着苏婉清远去的、窈窕却冰冷的背影,只觉得前路更加迷雾重重,步步惊心。
心里不禁感叹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苍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