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诡异又焦灼的气氛中滑向中秋。
林小雅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放在慢火上烤的饼。
一面是“神秘援助”带来的丝丝暖意(和毛骨悚然),一面是苏婉清时不时投来的冰冷视线和柳如玉日益频繁的“关切”询问(“练得怎么样了?可别给我丢人现眼!”)。
烤得她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她尝试过找出那个“田螺姑娘”。
她半夜蹲守过,结果抱着膝盖在墙角睡到流口水,一无所获。
她试图盘问翠花,小丫头指天发誓绝不是她,眼神真诚得让人无法怀疑。
她甚至壮着胆子旁敲侧击地问过琴姐,琴姐只回给她一个“你又发什么疯”的冷淡眼神。
线索全断。
“田螺姑娘”仿佛只是个存在于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里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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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当日,百花楼的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一大早就人声鼎沸,丫鬟小厮们脚步匆匆,忙着悬挂灯笼、摆放菊花、擦拭桌椅。
空气里弥漫着糕点的甜香和一种紧绷的喧嚣。
林小雅的“高级牢房”也被征用了,变成了临时化妆间之一。
好几个姑娘共用一室,由专门的梳头娘子帮着梳妆打扮。
镜子里,一个个美人云鬓高耸,珠翠环绕,柳眉杏眼,唇点朱丹,美得各有千秋。
唯有林小雅,坐在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梳头娘子看着她的鹅黄衣裙和手里那两件“法宝”——小鼓和惊堂木,表情一言难尽:“姑娘……你这……想梳个什么发式?”
林小雅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因为熬夜和焦虑而略显憔悴的脸,破罐子破摔:
“简单利落就行,别挡着我做动作,也别一摔头就散架的那种!”
梳头娘子:“……”从业生涯遭遇滑铁卢。
最后,她给林小雅梳了个最简单的半盘发,插了根不起眼的玉簪了事。
与其他姑娘的繁复发型相比,寒酸得像个丫鬟。
化妆的姐姐过来,看着她的脸,也是无从下手:“姑娘这脸色……得多上点胭脂才压得住……”
林小雅赶紧摆手:
“别别别!姐姐,淡点就行,不然我一出汗,容易和泥!”
她可不想表演到一半,脸上掉下二两粉。
于是,当其他姑娘都打扮得如同嫦娥下凡时,林小雅顶着一张近乎素颜(只薄薄扑了点粉,点了口脂)、发型简洁、抱着两件奇葩道具的脸,缩在角落,活像被拉来充数的场务。
苏婉清恰好也在这个房间做最后准备。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头戴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真正是皎若秋月,光彩照人。
她瞥了一眼鹌鹑似的林小雅,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胜利在望的弧度,连嘲讽都懒得给了。
绝对的碾压姿态。
林小雅默默咽了下口水,感觉自己的腿更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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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华灯初上。
百花楼前厅被布置得花团锦簇,桂子飘香。
受邀的宾客们陆续到来,多是些绫罗绸缎的富商员外和自诩风流的文人墨客,三五成群,寒暄笑语,气氛热烈。
柳如玉穿红着绿,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客人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声音比平时又高了八度。
林小雅偷偷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底下黑压压的人头,交头接耳,谈笑风生,那场面比她想象中还要正式和吓人。
她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胃里一阵翻腾。
“不行了不行了,我想上厕所……”她捂着肚子,脸色发白。
翠花在一旁紧张地给她打气:“姐姐!别怕!你就当底下坐的都是南瓜!”
林小雅:“……”
谢谢,有被安慰到,但想象了一下台下全是南瓜盯着她看的样子,好像更恐怖了!
节目开始了。
丝竹声起,首先上场的是一位以舞姿见长的姑娘,水袖翩跹,柔美动人,赢得了满堂彩。
接着是另一位姑娘弹奏古筝,琴声淙淙,如山间清泉,宾客们听得如痴如醉。
苏婉清作为压轴,自然是最后一个出场。
前面的表演越精彩,林小雅的压力就越大。
她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后台有限的空地里来回踱步,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反复重温段子和节奏,时不时还“啪”地模拟一下惊堂木,吓得路过的小丫鬟一跳。
一个负责流程的龟公跑过来催场:
“如梦姑娘!下一个就是你!准备候场了!”
林小雅一个激灵,感觉魂儿都快飞出去了:“什什什……么?这么快?!不是还有好几个吗?”
“前面有个姑娘紧张,弹错了个音,草草结束了!”
龟公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快点的!别磨蹭!”
祸不单行!
计划被打乱了!
林小雅被半推半搡地弄到通往舞台的帘幕后面。
她能清晰地听到前台苏婉清正在演唱,歌声清越婉转,犹如天籁,底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无尽的陶醉。
完了完了完了……在这天籁之后,她上去“欻拉欻拉”?
这不是公开处刑是什么?!
她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昏厥。
就在她手脚冰凉,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时,后台一阵小小的骚动。
似乎有什么重要人物来了。隐约听到柳如玉谄媚的声音:
“哎呀,您怎么才来呀,快这边请,给您留了最好的位置……”
然后是一个低沉冷淡的、她死都忘不了的男声:“嗯。”
慕容渊?!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林小雅猛地睁开眼,心脏骤停了一秒后开始疯狂加速!
完了完了完了!
终极审判官到场了!
她死定了!
就在这时,苏婉清的歌声恰好唱到了最高潮最动人的部分,余音袅袅,缓缓收尾。
瞬间,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久久不息!
“好!婉清姑娘此曲只应天上有啊!”
“妙极!妙极!”
“当真是扬州第一歌喉!”
苏婉清在热烈的掌声中盈盈一拜,姿态优雅完美,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往后台帘幕的方向瞥了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怜悯。
主持人(柳如玉兼任)激动地上台,声音亢奋:
“感谢婉清姑娘带来的天籁之音!接下来……呃……”她似乎卡了一下壳,显然也对下一个节目有点难以启齿,
“接下来,让我们换换口味,由我们楼里的新姑娘——如梦,为大家带来一个……呃……特别的节目!大家……鼓掌欢迎!”
底下的掌声明显稀拉了不少,还夹杂着一些好奇的议论。
“如梦?没听过啊?”
“新姑娘?表演什么?”
“特别的?有多特别?”
帘幕被拉开。
林小雅感觉自己像被一脚踹上了刑场。
刺目的灯光(无数蜡烛)晃得她睁不开眼,底下黑压压的宾客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硬,之前练习的所有东西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咚咚咚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能看到前排一些宾客看到她手里的小鼓和惊堂木时露出的诧异表情。
能看到柳如玉在台下拼命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好好演!别搞砸!)。
能看到苏婉清回到座位后,那看好戏的、嘲讽的眼神。
然后,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二楼一个相对独立的雅间。
那里垂着半透明的竹帘,但依稀能看到一个熟悉的、挺拔的玄色身影端坐其后,姿态慵懒,手里似乎把玩着酒杯。
即使隔着帘子,她仿佛也能感受到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睛,正落在她身上。
慕容渊!
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僵在台上,足足有五秒钟,一动不动,像个被点了穴的傻袍子。
台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和轻微的骚动。
“这姑娘怎么了?”
“吓傻了?”
“到底演不演啊?”
柳如玉在台下急得直跺脚,眼神都快喷火了。
就在这社死的关键时刻,林小雅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台下不远处——
李老爷那张熟悉的、胖乎乎的脸!
他正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甚至还偷偷对她比了个鼓励的大拇指!
还有那天一起喝过酒、听过段子的行商中的一位,也坐在下面,对她挤眉弄眼!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两根稻草(虽然这稻草看起来有点粗壮),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或者说绝望)猛地冲上了林小雅的头顶!
管他娘的慕容渊!
管他娘的苏婉清!
管他娘的文人墨客!
死就死吧!
反正脸已经丢了!
不如丢得响亮一点!
至少要对得起李老爷那二两银子和行商大哥的挤眉弄眼!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紧张都吸进去!
眼神骤然一变,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左手小鼓猛地一甩!
“欻拉!!”
清脆的铜钹撞击声像一道惊雷,骤然炸响在刚刚还弥漫着天籁余韵的大厅里!
把所有窃窃私语和骚动都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不“雅”的声响吓了一跳,瞬间安静下来,目瞪口呆地看向台上。
只见林小雅右手惊堂木高高举起,然后重重落下!
“啪!!!”
一声更加清脆震耳的巨响!
紧接着,她扯开嗓子,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带着点破音),吼出了她穿越以来最石破天惊的开场白:
“欻拉欻拉!各位老爷们晚上好——!”
“啪!”
“月儿圆了人团圆!咱不说风月不吟诗——”
“欻拉!”
“就来说点趣事!逗您一乐呵——!!”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包括柳如玉,包括苏婉清。
甚至包括二楼雅间里那个玄色身影,他把玩酒杯的动作,似乎也顿住了。
林小雅,成功地用两种极其粗暴的乐器(?)和一声破音嘶吼,让自己成为了全场……
最“靓”的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