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欻拉”和“啪”,以及林小雅豁出去的破音开场白,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百花楼前厅。
时间仿佛凝固了。
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
文人们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员外们张着嘴,糕差点从手里滑落。
方才还沉浸在苏婉清天籁余韵中的高雅氛围,被这简单粗暴、市井气十足的声响撕得粉碎。
柳如玉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嘴角抽搐着,手里的帕子捏得死紧,心里已经把“赔钱货”三个字刷了满屏。
苏婉清端坐在席间,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极度震惊混合着强烈鄙夷的扭曲,她几乎要用指甲掐破自己的掌心才能维持仪态。
这……这野丫头真敢?!她怎么敢?!
二楼雅间,竹帘之后。
慕容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饶有兴味的玩味。
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似乎终于提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
而台上的林小雅,在吼出那句开场白后,大脑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破罐子破摔的勇气支撑了她三秒,然后就被台下死一般的寂静给吓回来了。
完了……冷场了……史上最快社死现场……
她腿肚子开始转筋,手心湿得快要握不住惊堂木。
她下意识地看向二楼那个模糊的玄色身影,又飞快地移开,心脏怦怦狂跳。
就在她即将被这可怕的寂静压垮,准备丢下家伙什儿落荒而逃的瞬间——
“好!!”
一声粗犷洪亮、与现场格调格格不入的叫好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是李老爷!
他激动得满脸红光,奋力拍着胖乎乎的手掌,扯着嗓子大喊:“如梦姑娘!说得好!就爱听你扯闲篇!得劲!再来一个!”
仿佛是按下了某个开关,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几声叫好和口哨——
是那几个北方行商!
他们显然对这种直白热闹的玩意儿接受良好,跟着起哄:“好!这调调新鲜!比咿咿呀呀的有意思!”
虽然这两拨人的叫好在满场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尴尬,但却像两根救命稻草,猛地将林小雅从窒息边缘拉了回来!
有人叫好!
有人喜欢!
虽然品味听起来有点堪忧……
但管他呢!
被鼓励(?)了的林小雅,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忘掉的词儿、节奏、动作,凭着肌肉记忆(被琴姐折磨出来的)和一股子蛮劲,猛地回来了!
她左手下意识地一甩小鼓!
“欻拉!”
右手惊堂木紧跟而上!
“啪!”
身体记忆被激活,她竟然接上了!
眼神努力做出分享八卦的兴奋状(虽然可能更像眼睛抽筋),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亢奋:
“欻拉欻拉!谢各位爷捧场~!”
“啪!”
“咱这就开唠~您各位听端详~”
“欻拉!”
“今日不把那风月讲~”
“欻拉!”
“专说那市井趣事一桩桩~”
节奏带起来了!
虽然嗓音还有点发颤,但那股子市井的、热闹的、甚至有点莽撞的生猛劲儿,却意外地抓人耳朵!
底下的宾客们,从极度的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
一开始是错愕和不适,但看着台上那姑娘明明紧张得要死却强装镇定、用那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形式卖力表演的样子,某种新奇感渐渐压过了不适。
尤其是当她说到第一个段子,关于那位买了“变色锦”结果把妾室染成彩虹的刘掌柜时(她机智地把真名隐去,只说“某位员外”),细节生动,表情夸张:
“欻拉!本想讨个美人笑~”
“啪!(惊堂木)结果美人变了样!”
“(她模仿美人照镜子,夸张地瞪眼捂脸)哎哟喂~我的亲娘咧~”
“(又模仿员外跺脚)二十两啊!白花花的大银元~买回个七彩夜叉婆~您说亏不亏得慌~~?!”
“噗——”底下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像是会传染。
紧接着,零星的轻笑变成了更多的哄笑。
特别是那些商人群体,对这种吃亏上当的糗事格外有共鸣,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是极是极!这眼力见儿是该练练!”
“七彩夜叉婆!妙啊!哈哈哈!”
文人们起初还端着架子,觉得粗俗,但听着听着,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毕竟,看别人(尤其是可能认识的熟人)出丑,是跨越阶层的快乐。
林小雅看到台下有了笑声,如同打了鸡血,越说越放得开。
她把琴姐提供的几个八卦素材,用自己的方式加工演绎,加入更多现代梗和夸张的肢体动作。
说到某个秀才写打油诗,她模仿秀才捻须沉吟,结果憋出“天上一只鸟,地上一棵草,鸟儿吃草籽,味道真是好”,然后自己做一个被丑晕过去的动作。
说到某家夫妻吵架,妻子怒摔花瓶,结果发现是祖传的,瞬间变脸说“哎呀手滑了”,她模仿妻子秒变谄媚的表情,惟妙惟肖。
她的小鼓“欻拉欻拉”烘托气氛,惊堂木“啪啪”强调重点。
虽然技艺生涩,但配合着她的语调和内容,竟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生机勃勃的喜剧效果。
台下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气氛彻底被她带歪了,从高雅赏月诗会,变成了大型八卦吐槽现场。
柳如玉的表情从绝望到惊讶,再到一种复杂的、看到钱袋在向自己招手的惊喜!
她看着台下那些笑得毫无形象的富商老爷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这丫头……还真他娘的是个奇才!虽然路子野,但能赚钱啊!
苏婉清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
她看着台上那个如同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却意外赢得满堂彩的林小雅,看着周围那些被粗俗笑料逗得乐不可支的宾客,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
这简直是对她刚才完美表演的侮辱!
对风雅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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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乐极容易生悲。
就在林小雅说到一个高潮处,模仿一位老学究走路掉进沟里时,她太过投入,往后退了一步,想做一个华丽的摔倒动作——
“哐当!”
她忘了自己站在舞台边缘,一脚踩空!
“啊——!”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台下栽去!
完了!
这下不是社死,是真要摔死了!
还是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
她绝望地闭上眼。
台下也是一片惊呼!
电光火石间,站在台边的一个身影猛地跨前一步——
是那个之前被她怀疑是苏婉清眼线、总是面无表情的龟公(其实是慕容渊的侍卫伪装的)!
他动作极快,看似手忙脚乱地想伸手扶她,实则巧妙地用肩膀顶了她一下,同时脚下“不小心”绊了一下旁边装饰用的大花瓶!
“哎呀!”
“哗啦——!”
林小雅被那股巧劲一推,踉跄着摔回了台上,屁股着地,摔得七荤八素。
而那个倒霉的花瓶则被龟公“不小心”绊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巨大的碎裂声再次让全场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台上摔懵了的林小雅和台下一地碎片,以及那个一脸“闯祸了”表情、慌忙低头收拾的龟公。
这意外的事故……
好像比刚才的段子还好笑?
短暂的寂静后,不知是谁先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紧接着,更大的哄笑声爆发了!
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逗乐的笑声!
“哈哈哈!这姑娘!说掉沟里就真摔啊!”
“实诚!太实诚了!”
“这花瓶碎得……应景!哈哈!”
林小雅坐在地上,屁股疼,脑子懵,看着台下笑成一片的众人,欲哭无泪。
她这是……因祸得福?
还是丢人丢出了新高度?
柳如玉心疼地看着那碎掉的花瓶(又是钱!),但看到宾客们反而更乐了,只好强行挤出笑容,打圆场:
“哎哟喂!瞧瞧咱们如梦姑娘!表演得多投入啊!都快以假乱真了!没事没事!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林小雅被翠花和另一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扶起来。
她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的屁股,脸蛋红得能滴出血,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表演显然无法继续了。
她狼狈地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二楼雅间,却传来几下清晰的、慢条斯理的鼓掌声。
“啪。”
“啪。”
“啪。”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竹帘微动,后面那个玄色身影似乎举了举杯。
一个冷淡而清晰的声音传了下来,依旧是那两个字:
“尚可。”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小雅身上。
慕容公子……居然鼓掌了?
还说了“尚可”?
虽然还是那两个字,但在此情此景下,从他口中说出,意义截然不同!
这几乎等同于一种公开的认可!
柳如玉反应最快,立刻脸上笑开了花,大声道:
“多谢公子夸赞!如梦,还不快谢过公子!”
林小雅还处在摔懵和极度羞耻的状态中,闻言下意识地对着二楼方向胡乱行了个礼,声音跟蚊子似的:
“谢……谢公子……”
她脑子乱糟糟的:他这是在夸我表演尚可,还是摔跤尚可?
或者是碎花瓶碎得尚可?
台下众人表情各异。
富商们觉得慕容公子都认可了,那这姑娘肯定有点东西,于是叫好声更热烈了。
文人们则面面相觑,开始重新审视台上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姑娘,揣摩着慕容公子那句“尚可”背后的深意。
唯有苏婉清,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死死攥着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慕容公子……
他竟然……
他竟然当众认可那个贱婢?!
这比当众打她耳光还让她难堪!
林小雅就在这种混乱、羞耻、懵逼又带着一丝诡异成功的氛围中,被丫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逃下了台。
她的中秋诗会首秀,以惊天动地的开场,鸡飞狗跳的过程,和一片狼藉的、被慕容渊盖章“尚可”的结局,落下了帷幕。
回到后台,她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仗,浑身脱力。
屁股还在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自尊心(虽然所剩无几)。
然而,没等她缓过气,柳如玉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算计?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柳如玉一把抓住她的手(差点把她从椅子上拽下来),
“虽然过程惊险了点,但效果好啊!没看那些老爷们乐得!慕容公子还发了话!行了!从明天起,你不用干杂活了!专门就琢磨你这套……呃……‘说笑’!妈妈我好好给你谋划谋划!”
林小雅:“???”
她看着柳如玉那张兴奋的脸,再想想自己刚才在台上的惨状,以及慕容渊那捉摸不定的“尚可”,突然觉得……
这青楼职场,她怕是越陷越深,再也爬不出去了。